風語小說 > 酒劍四方 > 第九百二十七章 過江龍
  主帥離本陣而去,自要由旁人統領余下兵馬,魏武澤統數萬甲去往北地五鋒山外,而所余兵馬依舊有約摸三五萬數目,盡數交與副將管轄統領,用以牢牢鎖住被困姑州良久的王庭部眾,以其余兵馬的數目,雖不見得能穩穩壓制住姑州,但一時半會斷然不會出甚差錯,何況岑士驤既在五鋒山外顯露蹤跡,憑魏武澤看來,王庭軍中那些位手掌重權的族老乃至于赫罕,皆不屬擅戰者,縱然是這位少赫罕曾經遞出兩手精妙絕倫的飲鳩計,可戰事就是戰事,勢必難以借憑取巧左右局勢。

  而岑士驤卻是姑州王庭殘敗人里,最能令人覺察出本事的帥才,魏武澤知曉那位始終懷揣血仇的黃覆巢手段究竟何其駭人,即使自身亦知兵法當中的兩三要訣,照舊生不出同黃覆巢一較高低的心思,早先在胥孟府內同此人在圖卷中對壘,即使談兵紙上,而魏武澤仍是屢戰屢敗,一日之間難求一勝,可在胥孟府里,統兵本事已距那書生最近。

  因此能在黃覆巢經年累月兵鋒所指之下,依然能撐到眼下這局勢的岑士驤,雖不常顯山露水,而屢屢受挫,但依靠三州地與數目微末的兵馬苦撐至今,無疑是相當高的能耐。

  沙場欽佩二字,往往與除之后快脫不得干系,越是覺察到岑士驤統兵時章法十足,更有奇策,尚能憑此危局穩固軍心,魏武澤就越發覺得此人如是身死,大抵正帳王庭再無可用之人,到那等時節,攻下姑州馬踏王庭,不過覆手,于是盡管擔憂王庭兵馬有變,竭死突圍,魏武澤依然將大批兵馬帶往五鋒山方向,打算憑一役誅殺岑士驤,使得正帳王庭再無統兵之能。

  如魏武澤所擔憂那般,天明時節,姑州北地邊關有重兵急調,僅是姑州最北地城關外的胥孟府營帳,相隔十里依然可見城中甲光,穿霧映日,竟是在霧色里甚是分明,城關上下煙塵滾滾,瞧陣仗近乎是傾一州兵馬齊齊而來,統兵副將才初由營帳走出,便有軍卒急報,言說斥候相隔一里,見萬軍開道向城關之中涌去,旌旗遮天蔽日,兵馬窺之無窮。

  數萬之眾兵甲足可從沖開重兵屯守的胥孟府軍營盤,何況憑先前斥候言語,僅一處城關地有數萬兵甲匯聚,倘若鋪開陣仗來兩軍死戰,精銳大多跟隨魏武澤去往五鋒山截殺岑士驤,則勢必不占上風,何況岑士驤于王庭軍中可稱是威望甚高,倘如當真殞命五鋒山下,王庭再無這般統兵大才,因此王庭軍此番沖陣,必定破釜沉舟。于是自打從接著線報過后,副將便急調兵馬,近乎將姑州北境有數兵馬盡數調集而來,打算憑剩余兵馬阻擋王庭軍北上接應。

  可令胥孟府兵馬疑惑之處在于,雖眼前城關后煙塵四起,似有數萬兵馬齊至,然而城頭處卻并未多出兵卒身影,即使是斥候前探連番外出刺探,可皆是不曾窺穿濃霧,更不曾再瞧見什么重兵匯聚此城,足足等候良久,遲遲不曾有兵馬出城,城關之前反倒是多出幾位老卒,披蓑衣斗笠擋霧,清掃城門內外。

  待到副將再接令時,才知曉相隔數十上百里外,有王庭數萬兵馬無端擇選了一處險道,神不知鬼不覺繞開胥孟府主營,轉而強攻主營以西的一處營盤,近乎是不耗吹灰之力,就憑大軍壓垮并無甚兵馬的營盤,直朝北地而去。

  但本該將兵馬分出馳援五鋒山的副將思量再三,卻是命兵馬盡出,朝眼前這座姑州北境的城關齊齊壓來。

  城頭上僅是多出幾位面皮很是年少的兵卒,披甲拎槍,當中有一位瞧來年紀尚不足及冠的兵卒立在城關之上,觀瞧城外黑云欲來,縱使霧色依舊難以遮掩,長長吐出口濁氣來,但持槍右手依然顫抖不已。

  “沒見過這陣勢?”此城守將是位舉止相當淡然的中年漢子,不惑之年僅瞧面皮如刀劈斧砍溝壑連綿,就大抵能知曉乃是位大元中人,早年多半是憑牧獵為生,尤其箭術高明,常背起張小弓,眼下瞧見這位年紀頂輕的兵卒,咧嘴便笑將起來,自行坐到城墻垛處,雙腳懸到城墻外,架勢相當悠哉,像是壓根沒瞧見城外揚起無數煙塵的兵馬甲胄。

  “自然沒見過,勒州到姑州的路難走,但還真沒見過萬軍攻城的場面,受人所救,才從必死之局里逃出,輾轉各處,不算沒見過什么世面,可真真站在沙場正中,還真是頭一遭。”

  守將斜眼看看這年輕人的面皮,突然就笑得相當和善。

  “聽說那位溫瑜四處走動,到處落子,起初覺得不過是個很尋常的后生,欲要來大元分上一杯美羹,如今看本事還的確不小,勒州如今失陷,更何況莽馳江水急,能從勒州冒死前來姑州已屬不易,更別說有膽量站到這城頭。赫罕有命扎草成軍,憑成片草木與塵土假扮為大軍來援,如今看來是當真騙過了胥孟府眼線斥候,赫罕統兵親征,而姑州空虛,倘若真遭人攻下這座城,王庭危在旦夕。”

  “好在有萬二好兒郎,如龍過江。”

  年輕人攥緊手中槍。

  “我若有子嗣,年紀應當同你差不多大,不說要占你便宜,今兒個霧氣浩蕩,賊勢也瞧來不小,咱爺倆比比,誰殺得多些?”

  金鼓響吹角聲起,這位胡須凌亂的守將重新站到城頭上,回頭看城中成片鐵衣,而鐵衣其上的面皮,盡是年少之人。

  這些位大多不過及冠的年輕人,若不是遇著大元這等難見的戰事,興許有治世能臣,興許有能憑身手在世上江湖闖出個好大名堂的武人,也或許日后是位再尋常不過的尋常人,討個面皮很是中瞧的婆娘,要么安居城中,要么隨牛羊馬匹,群狼星斗在長原中來去自如,待到有兒女繞膝時,好生吹噓一番當年之勇。

  但很多人都不會有那天。

  姑州西北處,赫罕親征,破開兵力薄弱的胥孟府軍營過后,王庭兵卒鐵騎近乎是馬不停蹄向五鋒山而去,縱使再想不通其中癥結所在的軍卒,亦曉得倘若岑士驤身死,整座王庭大抵就再無同聲勢浩大的各部族連同胥孟府爭鋒的手腕,連年苦戰皆抵不過成王敗寇這四字,于是人人當先,唯獨少赫罕一路神情始終低沉。

  岑士驤離去時節,便有言在先,胥孟府兵馬驍銳奇多,而單單憑眼下遭圍困甚久,糧草不濟堪稱疲憊至極的王庭軍,即使是清營而出,拉開陣仗,依然難敵以逸待勞,軍糧齊備的胥孟府兵馬,眼下岑士驤自行踏入五鋒山中,自亂陣腳乃是頭一枚版圖,而憑疑兵計率重兵馳援而來乃是第二枚版圖,可事成與否,還要依第三枚版圖能否落在實處。

  旁人力道底蘊強過己身,欲求一勝,則大多要在刀山火海里艱難踱步,甚至不惜布下這等看似死局的場面,逼迫敵手與自個兒坐到一盤棋局之中,而不能遭旁人掀去棋盤,本就是步步邁到薄冰處的舉動,稍有不慎則定要落于萬劫不復的地步,然而對于已無力苦撐的正帳王庭,好似將死于口渴之人飲鳩,尚能續命一時,可若是不走這步險招,僵持不下,即使再開數條糧道,照舊難以守下。于是在溫瑜岑士驤赫罕幾人商議當中,這步在旁人看來并不高明,卻始終藏有殺機的一步懸崖走馬的險棋,終究是施展開來。

  行軍部眾當中,總有兩位并肩催馬,一位是身形矮小的瘦弱男子,面皮猙獰似鬼,有道自眉尾至下頦的深邃刀疤,另一位則是模樣相當憨厚,身形寬胖,兩人身形皆比周遭穿行的大元鐵騎矮過一頭,駕馬跟隨軍陣北上,本該甚是不起眼,但周遭竟是無人近身。

  瘦弱丑陋之人手黑,看似憨厚寬胖之人心狠,除去最先應赫罕令率軍前來的溫瑜名聲愈大之外,就是這二人歷經大小戰事,不但身手高明,且部眾驍勇,時日愈長,在軍中威望愈高,極受赫罕重用,此番更是請二人率部在前。

  “先鋒開道可不好當,倘若取勝倒是能建功,可本就是外來之人,如是勞苦功高必能分得相當的好處,但若是部眾折損慘重,有命繼任,沒法報名,這位赫罕分親疏內外的本事,不比那等久居廟堂的老猢猻差。”胖子策馬時節開口,但聽話語中并無甚慌亂之意。

  “青面鬼心狠,連我這斷頭羅剎都要騙?”瘦子似笑非笑看過眼身旁的胖男子,“甭忘了天青閣那位少閣主如何同你我交代的,先是能分得一杯羹湯,名正言順邁進大元為官的門檻,同那些個族老平起平坐即可,至于日后如何站穩跟腳,還是要看這位少閣主的手腕本事,你我既無靠山也無起家本錢,如此這般,已屬上上之選,放手死戰就是,無需掛念過多。”

  背紋青面鬼的胖子瞥過身旁人一眼,搖頭不語。

  萬軍距亂石山,近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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