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酒劍四方 > 第八百八十四章 我笑飛劍停
  胖道人進南公山時,懸在山上空許久的吳鉤猛然之間傾瀉一掛如流瀑似的劍氣來,遮天蔽日,橫是將尚在山中忙活的顏賈清嚇得心驚肉跳,還當是又有境界不亞于五絕的高手闖門,很是狼狽背著尾貍貓,攥著六七只青雀就要甩腿開逃。

  想當初黃龍還在身側時候對上那山濤戎都難有甚動作,更休要言說如今周身內氣攏共歸置到一處也湊不出個二境的顏賈清,能起甚抵擋的心思,從雁唐州大老遠而來的顏賈清深諳闖蕩江湖活命的道理,雖是撇了釣魚郎一職做起先生,但斷然無有甚迂腐念頭,打得過最好斬草除根,打不過就快馬加鞭,瞧得出生門死門的主兒即使功夫再差點過后照舊開宗立派妻妾成群,眼力見差的大高手落得最好的定盤多是在說書先生話本里頭窺見蹤跡,也根本顧不上其他南公山家底,扯起山間活物就打算奔后山羊腸小道跑路,而心念微轉打量了一眼云海處立身的道人,蹙眉半晌,止住腳步。

  說來也相當古怪,自黃繩離體之后,顏賈清僅是剩余下來些年紀淺時積攢的修為內氣,但眼力卻從未覺得差過,換成尋常這般境界的修行人,怕是連深淺都瞧不出,僅能憑聲勢自行揣測,顏賈清卻是不同,匆匆一瞥方才吳鉤傾瀉劍氣聲勢浩大,如能毀城拔山,生將南公山周圍云海都沖得潰退,這劍氣卻并不見得有吳霜全力一成,約摸著僅在三境浮動,而那位面孔稍有幾分熟悉的胖道士不躲不閃,生挨過劍氣沖刷道袍,毫發無損。

  “顏先生別來無恙,還敢問我家師父去往何處。”

  道士瞬息落地,笑瞇瞇朝未曾來得及走脫的顏賈清緩緩欠身行禮,不遠處吳鉤飛劍重新歸位,平靜懸在山巔俯瞰山外。

  顏賈清撒手放歸青雀,扛著尾同樣很是好奇的貍貓湊到胖道人身前,伸頸又低頭來回端詳過半晌,才是如釋重負笑罵道,“你要再不回山,吳霜這口劍都未必能認得了,不過既然境界青云直上,怎么講都是好事。”說罷狐疑戳過胖道人肚皮兩指,嘖嘖稱怪,“都三境往上了,憑你錢寅當年堪稱惰怠的性情大抵也吃過不少苦,偏偏仍是這般富態,倒真是怪事。”

  錢寅咧嘴一樂,揉揉肚皮笑道,“顏先生有所不知,要是沒這身扎實至極的皮肉,興許還真未必能撐得住,守缺觀那幾個老牛鼻子,怕是要折騰死兩三個錢寅才算滿足心意。”

  身在那守缺觀里頭倒不曾受甚過于駭人的折騰,唯獨有幾件事讓生性向來隨心所欲的錢寅有些不堪折騰叫苦連天,一來就是高矮兩位老道偏偏要令錢寅苦讀觀中典籍書卷,但凡有一字記錯小節偏差,定然是要遞出神通胖揍錢寅炷香光景,且不說這兩位老道直到如今錢寅也揣測不出境界,即使隨手捻來的神通,落在錢寅身上照舊是分量十足。二來就是兩位最好講理的道童,但凡是錢寅有丁點不妥之處,都要規規矩矩擺起蒲團對坐論道講理,要如若錢寅虛心聽來只需煎熬身心半日,可如是錢寅有丁點走神或是怠慢,隨即道童就要叫來兩位老道,劈頭蓋臉神通道法砸來,即使不傷及根本,照舊落得個滿頭腫包鼻青臉腫。

  而最令錢寅險些患上瘋疾的,還是這守缺觀中不允見葷腥的規矩,本就是寬胖體態,前些年好歹替自家小師弟琢磨煉丹消磨下去許多,過后卻再度補全,更是無葷不歡,而每逢茶飯時節瞅著眼前寡淡飯食,都使得錢寅險些昏將過去。

  在守缺觀中留過極久的時日,原本觀內外皆有飛鳥過云頭,可自從錢寅踏入觀中之后,本來成群結隊飛鳥數目就越發稀少,到頭竟再也無鳥雀從守缺觀外過,即使秋冬交接時萬鳥成陣,亦是要繞開這座守缺觀。

  兩人踏入正殿當中先是淺飲茶湯,慢條斯理分別道來近況,顏賈清亦是不加遮掩,將吳霜去向道與錢寅,但算起歸山時日,已比預料中晚過近一旬光景,青雀傳信更如泥牛入海杳無音訊,非要強說,大抵是在那座從來少有人知曉名諱的不求寺里遇上甚棘手事,即使鐘臺寺那位高僧境界亦不在淺,佛門水深,不論算計還是愿力皆是人間一等一難對付,吳霜此去僅攜青霜,難免托大。

  “先生未曾與師父同去?”錢寅眉峰微蹙,而望向顏賈清肩頭時,才是隱隱有些明悟。

  知曉錢寅已瞧出自身底細的顏賈清擺手,無奈搖頭,“憑空得來一樁大機緣是好,但在雁唐州以外的地界,我還真不樂意辛苦操勞這等事,起碼在南公山腳下當個尋常先生就不賴,哪里還樂意去辛勤奔掙,何況那黃龍的胃口極大,一般人養活不起,終日受制倒還不如讓與旁人最好,即使令我撿來那般境界,并沒有多難以割舍。”

  “還要斗膽問上一句,晚輩離去時還不曾知曉,先生那尾究竟是傳給何人?”

  “你家小師弟云仲,好在是這小子心智堅固,且事先已是教給那小子許多制約黃龍的手段,得以物盡其用,其實難說是禍患還是福緣。”顏賈清不曾隱瞞,而是明言道來,平視眉頭緊鎖的錢寅,“以那小子的經絡與修行道天資,旁人不知,你這做師兄的還能不清楚?神通術法,外物靈寶,其實皆要看如何用,才能定其善惡良莠,云仲心思念頭良善,況且始終有南公山撐起,想來即使是那尾黃龍來歷成疑,且能催動人心,照舊也可憑飲酒法與己身心智牢牢壓住,而得其修為神通,則可稱是百利無一害。”

  錢寅思量良久,自覺失禮,同顏賈清勉強笑笑,感嘆不已。

  大師兄柳傾出山去往北煙澤生死境地已久,自己亦是要找尋個破境的寶地,而良久前同自家師父通書信時,知曉三師弟趙梓陽亦有其難言身世,八成同樣少有回山的空隙,溫瑜則是去往大元,如是說起這幾位師弟誰最令錢寅憂心,還屬是本來天資不濟又難求機緣,時常吃苦的小師弟,其余幾人天資皆是奇高,連溫瑜才入修行不久,破境卻也比小師弟快上太多,一來無天資傍身,二來無甚高明神通法門。僅靠劍術與二境的微末劍氣行走人間,捉襟見肘。而自家師父似乎是有意撒手不理會徒眾事,即使錢寅解其用意,仍舊憂心自家的小師弟可否能順順當當。師門徒眾紛紛下山,像是頑皮猢猻蹬倒紫銅爐,流火盡散,而這其中最是微末的火苗,大抵就屬云仲一個二境。

  “沒準先生這番舉動是對的,說來小師弟性情最像師父,可又少有退讓時候,行走江湖人間,本就不容易,既無天資,運勢比不得人,還總要做些蠢事,何來容易二字,先生借他保全自身的手段,理應極好。”

  “可眼下師父大抵是遇上麻煩事,顏先生如今修為尚不足添臂助,做弟子的卻是不能袖手旁觀,”錢寅起身,抬手朝正殿四周點去,有數道流光落在掌心之中,“要是趕得及,年關前還能回山,湊足一桌雀牌不見得能成,可吃飯總要熱鬧些。”

  云霧似光華流動,胖道人身形匯入積雪土石之中,瞬息千里,再下南公,卻是驚得顏賈清身側貍貓跳起,連忙躲到正殿屏風后頭去,半晌才敢伸出頭來,見顏賈清朝遠山望去,心境像是格外好。

  錢寅的三境看來也不是什么尋常三境,南公山當真寶地,眾徒如龍,眾徒如龍啊。

  連從來都不怎么想修行或是開宗立派的顏賈清心頭都有些癢癢,如若又是先生又是山主,那得有多氣派。

  遠在萬里之外的不求寺中,近月余中劍氣就未曾歇過,本來就被近乎打得分崩離析的護山大陣早失卻其形,整座不求寺內外除卻藏經閣與主寺之外,方圓數里已是遭連綿不斷劍氣削得平齊,早已是強弩之末,但凡有一絲內氣可用便遞劍不止的兩人盤坐在兩座山山巔上,道人頭上懸的是一枚黯淡枯萎的枝條,青衣劍客肩旁立著一柄早已無鋒銳可言的飛劍,正中不求寺里本來浩蕩金光佛紋與誦經聲,整整響了近乎一月,眼下亦是再無分毫動靜,佛紋盡散。

  在這等除飛雪外再無他物的深山之間,吳霜與五絕之中的道人斗劍幾近月余,不分伯仲,佛堂里端坐的不求寺首座身形枯瘦下來,仿佛僅余皮骨,口中誦經聲已停,依舊無聲誦經,不遠處盤坐著的不空禪師同樣近乎心神俱散,垂頭安眠。

  而今日時候,有位腰間掛著枚黃玉印的綠衣人劃船而來,從很遠處江流順流而下,搖卦旗飲米酒,舟船醉臥,最后離江而起,兩櫓自搖,竟是憑空蕩到一座險峰上頭,睡眼惺忪,瞧瞧道人,瞧瞧青衣,不加掩飾拍掌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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