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酒劍四方 > 第八百七十二章 不飲,人情
  云仲隨雪花飄擺落下樓時,小道童未曾上前去迎,直到云仲收起那條三色大龍之后,眉頭也最終沒松弛半分。

  而反觀云仲神情卻很是平靜下來,瞧見小道童晦澀不清面色,上前兩步微微頷首。

  “可是當年在飛來峰下見過的那位道童?許久未見,個子都長到如此高了。”

  而小道童未曾顧得上行禮,并沒接話,運雙掌朝前推去,黑白二氣流動,連同前些時日在藥寮周遭布置下的成百符箓齊齊如濤涌動,朝這位久未謀面的云仲一并推來,一時滿城雪花,皆懸當空。

  自從上回飛來峰下流水之中摸魚,道童已是有很多年沒有再見過這位很有些老成木訥,卻很有些意思的師兄,雖然聽過自家師父言說,這位云師兄八成乃是吳霜的衣缽傳人,可惜雖說悟性不淺,但生來天資未免太過差勁,經絡如若野草,縱使被他僥幸尋到天下少有的改經洗髓妙法,只怕要將渾身上下猶如雜草遍地的經絡大竅改善妥當之后,已是許多年之后的事,故而人間所謂的年少成名,天賦異稟同這少年人斷然無半點干系,而所謂厚積薄發大器晚成,則同樣不見得是容易事。所以道童此番下山,一來是受自家師父授意,二來的確是有心要幫襯這位云師兄兩手,兩家本來交情往來不差,更何況云仲當初所言種種,道童覺得道理不淺。

  可是真要只是位尋常的二境,怎會有這般氣勢。

  黑白二氣涌動收束,隨后奔雷也似直沖云仲身前,周遭符箓騰空,近乎只將云仲一人身形鎖住,狂瀾乍泄,穿云裂石聲震。

  但道童卻是瞧得分明,那個穿白衣神情平和的云師兄,僅僅遞出兩指,輕輕點在那方遮天蔽日掌印上,炸碎二氣,霎時蒸干符箓,不見什么多余動作神通。

  “何必如此,要試我修為高低,等過陣子切磋就是,身在城中鬧騰出如此動靜來,難免有些過于招搖。”云仲收回二指,打量周遭殘損符箓,不由得搖頭嘆息,一步走到道童身前,再伸手時,后者遲疑片刻未曾躲開,但兩掌當中黑白氣與滾雷始終流轉環繞,可云仲此番伸手,只是輕輕搓了搓道童的紛亂發髻。

  遠處李扶安將方才動靜聽得分明,快步趕回時,卻見云仲正伸手將道童鬢發搓得雜亂,這才如釋重負,顧不得放下藥匣快步走到云仲身前,捶過云仲胸膛兩拳,咧嘴大笑。

  云仲笑意平和,道童神色復雜陰沉,李扶安面皮快意盡顯無疑,三人面色各不相同。

  待到入夜時節稍用些飯食,老郎中便是忙不迭替云仲搭脈,畢竟云仲身在床榻當中昏睡不醒的時辰,老郎中也曾琢磨出不少藥方,可盡管老郎中近乎將生平所學的本事展露過一遍,僅捏脈就不下數十次,如何都覺察不出云仲有甚癥結未解,如今突然醒轉,且舉動無妨,當然要引得郎中很是好奇,生怕日后遇上這等古怪情景束手無策,于是接連診脈數次,最后連連搖頭稱怪,把自己鎖進書房當中,埋頭鉆研。

  道童卻是無心用飯食,神情始終肅然,不等李扶安同云仲好生言談就將前者拽入后院,用盡包裹當中剩余的百來符箓鎮住后院四方各處。此舉倒是惹得李扶安很是狐疑,畢竟云仲初醒,即使早些時候兩人鬧騰出好大動靜,照舊以為是道童脾性頑劣,況且云仲言談舉止,略微木訥且無甚波瀾,怎么都尚算在合理,道童使符箓鎮住后院的舉動,著實是引得李扶安納悶不已,生怕這位本事強橫卻年紀尚淺的道童又是有甚稀奇古怪念頭,連連推脫,卻還是不曾擰得過道童。

  “我說小道長,您老人家還是收了神通最好,您閑來無事,小的可是跟隨老先生外出奔走過好些時日,即使是修行人也能覺察出疲累來,巴不得趁早歇著,您若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待到明日再言就是,何必挑此時折騰在下。”這話李扶安并沒信口胡言,本就覺得這小道童一路上雖是老氣橫秋,但畢竟才入世不久,哪里來的什么正經事。不過也有些私心,老郎中談酒色變,小道童更是有道門規矩,眼下云仲好容易醒轉,自個兒還屯著壇未開泥封的老酒,總算能略微解解饞蟲,哪里還愿在此平白浪費光陰,說罷就起身要走。

  而道童瞧出了李扶安的心思,自行坐到石凳上,朝起身要走的李扶安背影緩緩道,“云師兄可不是原本那位云師兄,如若是不信,你盡可邀他共飲。”

  “貧道雖是年紀尚淺,下山過后舉動隨心,但看人并不見得差。”

  正欲走出后院的李扶安腳步一停,回頭看向月色飛雪里坐在石凳上的道童,后者神情不變,伸手收回眾多符箓,使后院之中變為本來模樣,抬手做請。

  南公山之下,顏賈清接連幾日心神不定,可總也不能耽擱了教書,眼看著離年關愈近,有兩三茬學子來年已是歲數足夠,他這位教書先生需得指條明路,雖說學問便是學問,并不見得偏要憑此求財取官,但畢竟眼下自己能教的有數,要想繼續研習學問文章,不可只留在一隅之地,故而需他這位先生先行領路,而后指引到正途上去,倒也是忙碌得緊。接連數日外出,于是近幾日連番延順課業,每每都要待到日暮時節,才遣散學子將課業批閱罷后,方可歇息,勞累自不可說,而盡管身在這等勞累當中,顏賈清心神卻是愈發不得安寧,卻偏偏難以除盡,數日夜里難得安睡,過后只好起身披衣,望向學堂之外的夜色,難免要罵兩句吳霜,連上山的路都被那柄吳鉤阻斷,飲酒都是不得飽足。

  三更天時,顏賈清從無邊無際詭譎怪誕空夢當中醒轉,輾轉反側,再不能安眠,于是將思緒竭力理順,眉峰愈緊,從屋中拽出枚黃白相間繩頭,默默閉目盤膝,少頃就有道如血紅線延展開去,刺入無邊雪夜里。

  吳霜離山前,曾一劍斬斷這枚紅線,而如今紅線再顯,顏賈清渾身反而顫抖起來,一連咳出數口血水來,目眥欲裂望向遠空,還要再撐上片刻,但紅線一時崩碎,無蹤無影,隨后栽倒床榻之中,再難起身。

  黃龍由黃轉青,其勢愈強,而由青轉紅時,幾與五境相當,再難止其勢。

  “好歹是熬過這陣艱難時候,眼下趙幫主外出賺取銀錢,卻是可惜湊不足三人共飲,可也聊勝于無,”李扶安提起壇酒水踏入云仲住處時節,后者正端詳手腕處那枚從青黃變成朱紅的繩索,見來人手提一壇酒水,眉頭微挑,卻還是應對自如,含笑迎起身來,令李扶安上座,不過半點也無飲酒的意思,瞧著李扶安將酒水斟滿一盞,推到眼前來,搖頭笑言說是身子尚且欠佳,怕是飲不得酒水,來日待到調養妥當之后,再飲酒盡興不遲。

  李扶安也不硬勸,自行飲下一盞后,很是感慨道,“要說來南公山當真是個與如今塵世格格不入的地界,要說僅是師兄弟之間,哪里有似是情同手足的說法在,在夏松關外,卻是叫我很是刮目相看,趙幫主那等性情實則帶有幾分清冷的人,硬生生是在關外沖殺過月余,記不得多少回險死還生,咱三人還真就都保全住性命,有此等運氣,若非是你才醒轉身子虛弱,必定要拽起你好生飲上一場。”

  “說得不差,生死之中尚能顧全同門性命,這人情過后要想還,一時半會我也想不出。”云仲點頭低聲笑道,目光卻總是不離眼前這壇酒水,“歸根到底還是我這做師弟的本事不濟,此前種種都要憑趙師兄與李兄照應,往后勤勉修行,當然也要令南公山增添些許光彩才是,始終欠著許多人情,于心不安。”

  也正是云仲說罷這番話的瞬息之間,李扶安握杯盞的五指微微一動,咧嘴笑道,“那是自然,有此等福運,往后定能使得道行青云直上,瞧你面色略微有些差,便不再攪擾,待到趙幫主歸時,咱三人再行痛飲。”

  待李扶安走后,云仲合上屋舍門,坐到桌案燭火前,神情一時變改數次,但最后還是將兩眼挪到手腕紅繩上,紅繩交錯,似很是有些不滿,但仍舊飛快平靜下去。

  后院中符箓再度騰空,李扶安拎著多半壇酒水,眉眼微低。

  方才云仲端詳酒水時,全然不似是位酒蟲,反倒更像是山間虎狼聽聞兵戈磕碰,弓弦拽響,避之不及。而云仲推辭時的言語同樣是密不透風,當真讓李扶安都聽出破綻的,卻是聽來最為通順和理所應當的人情兩字,落在李扶安耳中,平地驚雷。

  “明日貧道回山。”

  道童不再多言,嘆氣離去。

  天曉得云仲此番隱入空夢之中,究竟帶出一頭何等厲害的大妖,道童也不曉得,但既入道門,上山修道,下山斬妖,自家師父的本事,應該是要比自己強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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