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酒劍四方 > 第八百三十四章 何事落在劍氣之外
  當云仲拎著幾盒酥走到鐵匠鋪外的時節,終于不再赤膊的老漢頭一次站在門前等著,雙手揣袖,看向云仲時節也很是慈眉善目,甚至突然有些前輩望向終于有所成后生的意味,朝云仲招招手,兩人站在門外肩扛飛雪,卻都等著彼此開口。

  “還行,悟性勉強不算駑鈍,就是比老夫估計得晚了兩三天,無傷大雅。”還是老漢先行開口,不過也就此露了餡,美滋滋從懷中取出那枚光華燦燦的寶物,在云仲眼前晃了晃,“同那老船夫打賭賺來一件眼饞許多年的寶貝,還多虧了你出力,原來看你不甚順眼,今天卻覺得還不賴,總不能白白受你好處,說吧,該給你小子點什么好處,做人不至于事事涌泉相報,但有來有回,才成體統。”

  云仲很踏實地笑笑,本來是守財奴的性情,可如今還真沒有什么想要的,但轉念一想這位脾氣相當怪的老漢好容易開口,不愿浪費,所以思量再三,還是湊上前去低聲道,“實不相瞞近來晚輩手頭很是緊俏,要不您老給點銀錢,也好盡快將酥錢還上。”

  老漢端著寶物橫豎打量了云仲好一陣,突然覺得荒唐。

  自己身在此地不曉得多少年,從來未曾送人過什么好處,今日難得開口,云仲卻是連那寶物瞧也不瞧,轉念就打算討要些對修行人而言并無過多用途的凡俗銀錢,至于自己手上托的明晃晃寶物,劍客連一眼都沒看。

  “可想好了,旁的物件不取,偏偏要些銀錢作甚,如此一來倒是顯得我這鐵匠鋪里物件貧瘠,入不得你眼,真不再想想?”老漢心頭別扭,仍舊旁敲側擊問道。

  “想好了,其實同您老討要些銀錢,一來是為清賬,二來是葉山主府邸圍墻有些破舊,打算好生修葺,怎奈近來賦閑過久,手頭無銀錢,也不知曉應當如何修葺院墻,才是如此打算,再說這件寶物是您憑自己本事從山神手上迎來的,怎好拋卻面皮討要更多值錢物件,蹬鼻上臉,往后如何在這鐵匠鋪里混。”

  老漢無論如何都想不通的事,到云仲口中云淡風輕順理成章。

  鐵匠鋪后院被老漢掃得很是干凈整潔,積雪還未等到凝冰,就已堆到一角處,所以等云仲時隔多日再踏足后院時候,突然覺得這處老漢從來不下功夫收拾的后院,其實格局亦有可取之處,既是擺設點睛,布局大方完滿,倒也是處風水極好地界。當初二師兄錢寅最喜研究風水上頭的大小事,甭管云仲樂意與否,時常扯起云仲袖口不由分說講上一通,故而雖說大多是左耳進右耳出,倒也學來不少風水講究,仔細觀瞧之下,登時覺察出此間自有神妙。

  “甭如此驚訝,老夫這鐵匠鋪普普通通,但井口里那位的來頭卻不見得小,甚至細說之下,本領不見得比四君淺,同樣是站在人世修行道十足靠前的能人,棲居地風水好,也就不是什么怪事。”

  老漢抱起放在墻角許久的牌匾,卻沒遞給云仲,而是笑瞇瞇瞅著眼前的年輕劍客,“你心眼不少,理應早就猜出了井底那位的身份來路,多日以來說是悟道,但瞞不得我,今日既是前路漸清,是再入井中還是不涉險,都由你一人決斷。”

  “有始有終最好。”拎著那柄鐵尺,云仲朝老漢點點頭,縱身入井。

  僅剩老漢一人望著如江河似波瀾驟起的井口,念頭漸遠,慢慢想起好像許多年前也有一位劍耍得出神入化的少年郎,英姿勃發,滔滔劍氣扶搖直上,云仲雖無那般氣勢,但兩人的的確確很像。

  仍是方寸地中起玉廟,廟宇中仍是侍女來去走動,無意抬頭瞧見云仲背鐵尺登門,紛紛走上前來,說小哥兒怎的今日才來,咱家司水神早已是念叨許多日,而今可算盼來,定要好生訴說一番相思苦楚。尚有幾位眼尖的侍女,瞧得云仲面色比往日差上許多,自是要上前噓寒問暖,很是有些責怪云仲為何不好生看顧自個兒的身子,外頭寒冬臘月免不得受風寒侵擾,不如就留在于廟當中,自家主子瞧著柔弱,劍術實則不低,兩人切磋劍術,多是一件美事。

  對于眼前侍女七嘴八舌,云仲一一應過,面皮始終有笑意,但笑意卻不曾變過,好容易應對過去,孤身走上玉廟頂層,同早早在此等候的司水神仙相隔十步,拿來蒲團盤膝坐下,神色不悲不喜,抬頭看過眼同樣盤膝坐地的女神仙。

  “想了想有些話還要當面說清,畢竟我還沒到能憑功大欺負人,所以還是先動嘴最好。”

  僅是一眼望去,女子神情就冷清下來,但也不開口,而是抬手示意讓云仲先行開口。

  于是云仲竟還真的盤膝坐地,同眼前人開始不緊不慢說起。

  云仲說自個人眼力不強城府不深,大概會不小心說漏幾條,但僅僅是自個兒瞧出的招數,女子就動用了不下五手,險些讓自己這涉世不深道行不濟的后生橫是被壓垮在死胡同里,使勁渾身本事,又經諸事點撥才堪堪逃出生天,故而今日登門瞧見女子這張堪稱絕艷的面皮,罕見有些畏懼。

  云仲說女子起手第一招就很是高明,自己本就算有些木訥羞怯從來少見女色,入井中一步時,周遭侍女明晃晃藕臂香肩,足夠令人失卻章法,更別說是秉持本心念頭,往后聽聞的事,才會越發堅固,再者闖蕩江湖時哪里見過這等場面,所以見面就落了下風,毫無意外中招,如若不是當年自家師父曾教過此事,恐怕中招更深,沒準如今還是渾渾噩噩,不知前路。而第二招則是顛倒是非的本事,四君直到如今對雙魚玉鏡中事仍舊不愿過問太多,更莫說插手此界事或是仗著把持此界命脈為非作歹,但偏偏女子施展口舌功夫混淆黑白,恰好是用人心衡量,就算是云仲明明更向著四君,但也知人心人性難以揣度推敲,更何況親眼前腳慘狀,又落在眼見為實上去,不可謂不高明,正是這場明棋里最險惡的一道關,近來時日,大多都是耗費在此處。

  自己自認還到不了君子境界,更與那等無蹤無跡的圣人相距鴻溝天塹,但這招數依舊對于兩腳懸空,不愿站在岸上的自己管用。

  后三招則不需耗費太多心思,與其說是招法,不如說成是依仗,其一是云仲猜測這座玉廟既是古時存留,縱使四君欲要斬草除根,也拿身在玉廟光華當中的女子無計可施,即便能鎮壓個徹底,多半要付出相當的價錢,所以多年下來兩者倒還算是相安無事,縱使毀去云仲心念,八成四君亦是無法,只得歸結于云仲自身悟性過差,當不得大任。其二則是一手障眼法極高明,連如今云仲也不曉得原本尸山血海的場面,乃是何等神通,如若不是將陣法再度推上一層樓,大概如今還蒙在鼓里,遲遲沒法找出破局至關緊要的一點。

  “還有第五處沒說,盡管道來。”女子神情漸漸淡然下來,望向云仲。

  “最后一個依仗,說出來忒不體面,”云仲從背后摘下鐵尺,橫放在膝前,“司水神,或者如今應該喚前輩一聲上任雙魚玉境之主,縱使在玉廟當中,依舊存留有等同于三境朝上的本事,我不過是在此界內才見著三境天地的后生,哪怕前輩在玉廟之中僅能維持三境本事,但仍是神通百出手段層出不迭,要是晚輩死心塌地站在四君那邊,打算不講理掀棋盤,也肯定是打不過前輩。”

  聽罷過后,女子嘆氣,將雙臂伸展開來,本來光華照人藕臂之上生出密密麻麻十幾枚眼目來,但沒急于出手,卻是滿臉狐疑問道,“像你這樣心思相當重,容易走死路的小后生,是如何想通的?”

  云仲起身捧起鐵尺當胸橫起,笑得眉眼瞇成一條縫。

  “多謝前輩告訴我一個變強的好處,在我看來很大很大的好處。”

  酥鋪的鋪主跟云仲說,給云仲留酥是出于人情,給老漢酥則是出于買賣,若是換成那等只曉得買賣的攤販,此事相當為難,因為酥的數目定下,老漢要酥,自己還想給云仲留酥,但自己有做酥的本事,就能將二者兼顧。

  云仲想信四君,但又是找不出反駁識破上任雙魚玉境之主的方法路數,所以哪怕后者施展的障眼法再低微,自個兒看不穿終究無用,如若是有足夠的本事境界與判別世事的眼力找出此事的真解,而后無論如何選擇都可心安理得接受,那么世間大多事都能容易很多。

  云仲從來就不指望站得更高能替自身謀來多少了不起的好處,更不覺得自己能有和那等絕頂高手心平氣和論道斗心眼說道理的本事,但站得更高,能離人間事事真假更近些,這便是心滿意足。

  劍風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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