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酒劍四方 > 第八百零六章 丑俊
  上齊太平許久,縱觀天下數國,好像近些年來,當屬上齊最是太平,其余各處多少都要擔心些匪患流寇作亂,或是邊關所在總有些窺伺試探之人,雖未必能將這等事搬到臺面上,但多半也是因不愿不敢將此事盡數掀將起來,就好比一盤各自為戰,拎起足足九色棋子順次過招的棋道大才,除卻打理妥善自家棋盤上的家當,尚要應付好整座天下新出的許多事。

  所以許多事不上秤,不擺到臺面上頭,輕如鴻毛,但真要是有朝一日將邊關暗探哨馬揪將出來,擺放到桌案上,千斤興許都打不住。

  天下數國強弱雖是暫定,可誰人也不愿做那個掀桌莽夫,畢竟誰人也樂意站在風口浪尖,皆自認能耐不見得能抵住四手。

  這些年來屬上齊太平,北煙澤群妖橫行,紫昊遭災甚重,連夏松欺凌都時有受損,可唯獨上齊這等立身在北煙澤眼皮底下的地界,竟是罕有妖物邪祟蹤跡,再者便是南漓頤章東諸島此等所在,要么是距北煙澤實在過遠,要么便是借畫檐山天險,借浩瀚東海水波,置身事外,全然不受沖出北煙澤邊關的妖物禍害。而其中又屬上齊江湖人最鮮有,且文風盛行,近些年來國泰民安,百姓安居,端的是頂太平,雖不見得錢糧充裕壓過其余數國,可國力顯然不差,故而這些年來,經過戰事的老者茶余飯后,最多提起的便是有朝一日戰事再起,說不上江山一統,但最不濟也能打下塊奇大的地盤來,當做子孫基業,真要是如此,如今這位年紀輕輕的圣上,定當留名青史,起碼要比那些位岌岌無名了無甚功業的天子,多出幾卷稱頌文章。

  但既有人如此想,也更是有那等消息靈通的高門大家,知曉秘聞之人,比對數國國力情勢過后,對于這座上齊很是憂心,因數國之中唯有上齊一地,宗門勢力最大,雖數目不見得比其余數國多出許多,但經上齊仙家宗門開枝散葉的世家高門,細數之下,多如牛毛的世家身后,興許站著的都是同一座宗門。也正是因此,如今除卻那等朝堂中上歲數的大員之外,新登仕途十載以內能踏入四五品官的,似乎除卻世家中人之外,也僅有不過一兩位,哪怕是算上那位近來朝中最受天子另眼相看的荀元拓,寒門比起世家高門來,仍舊是勢微力薄,這等情形,自然是有人歡喜有人憂。

  不過這等事對于身在齊梁學宮中賺得盆滿缽滿的周可法而言,并不需日日記掛心上。

  能勝過棋院中那三位大家,如若是還不算本事,那能將明面上頭的棋院第二挫敗,那便足夠令人生畏,但凡是學棋之人,近來都要每日同周可法求教,而后者也從來是不藏掖,只請教起,只需幾十兩銀錢就可學來幾手頂頂精妙的棋招,但要是想學棋路,則是要多添些銀子,才可從眼光極其挑剔的周先生這討來些好臉,更是要日復一日默記棋譜,當真是吃盡苦頭。

  也曾有那等頂頂佩服周先生的齊梁學宮學子,明里暗里同周先生問詢過,那位荀元拓的棋力如何,可曾學來先生五成,周可法卻向來是笑而不答,只說人人下棋門路皆不同,雖棋道相仿,也不見得有多高明。明面上意思,是荀元拓學棋路化為己用,但暗地總有些嫌棄徒兒棋力不高的意味,自個兒教的東西在徒兒手上變了味道,好壞皆是未必。

  正是出于此,齊梁學宮中不少自恃才高的后生學子,對于教出荀元拓這等天子圣人眼前紅人的周先生,自然是要比往日更為客氣恭敬些,一來是嗅到這師徒之間從來不見互通書信,大抵已有間隙,二來便是存了私心,即便拜師過后如何頭上都要站著位荀公子,但能人首徒,未必日后學問地位便是最高。所以周可法這方頂頂簡陋的棋攤里頭,比往日總要熱鬧許多,當然最為上心教授的,還是那一丑一俊兩位后生學子。

  丑學子家世,比不得俊秀學子,可勝在博聞強記,學識冗雜,沒準外出齊梁學宮一路所見景致官家,乃至馬匹好壞都能說出些見解來,且往往并非是空穴來風,雖有時過于爭強好勝,但落在周可法眼里,好像也是情有可原,說到底來齊梁學宮中的學子來頭也是不小,出身不高,容貌甚陋,若不能借學問將自己抬得高些,未免處處不自在;俊秀學子家世出身甚好,談吐不俗,但唯獨與人交時過于謹小慎微,說好聽些識大體知進退,而在旁人看來,卻很是有些未登仕途而有三分官相的姿態,故而身在齊梁學宮,人緣比起那丑學子,竟還要遜色些。

  人往往越是欠缺什么,便不惜搶破頭去爭些什么,自古歷來如此,覺得臉面不足從來無甚信念,寧可一擲千金散盡家財,也要圖旁人道個好字,若是覺得身世不濟,縱使每天要同人爭得面紅耳赤,也要憑才學同旁人口中討個服軟。

  對此周可法從來無半點作為,更是不特意將兩人區別開來,盡管兩人坐到周可法那處很是狹窄的住處時,皆是瞧著彼此很是不順眼,周先生也無意從中梳順,只不過特意將同樣課業扔給兩人,任由二人較勁,倒也是做學問相當好的路數法子。

  昨日周可法才從齊梁學宮之外游歷幾日歸來,才躬身進山卻是被不少學子圍住,逐個招呼過后,才是朝齊梁學宮那極狹窄的入口處罵上兩句,眉眼歪斜,揉揉腦后,很是嗤之以鼻。

  “齊梁學宮將此門改為如此狹窄低矮,原意是將姿態放得低微,而后才可做學問,萬萬不可端著,若是皆以為自己才高八斗,恐怕天下共計一石才氣,還真不夠這些位狂傲之人分贓,學生以為,謙遜自省,才是此門原意。”周可法還未回頭,就聽見身后那位俊秀學子開口,分明是為搶白旁人,故而雖是語調四平八穩,但聽來卻很是欠揍。

  “學文之人才高志偉,何曾是什么見不得光的事?只因這條道最能講公平二字,學問深厚就是學問深厚,同什么家世面皮且無分毫干系,要是苦苦修行做學問許多年,連這點自傲的心思都無,那兄臺的學問,未免有些太淺,淺到自個兒都難以吹噓,只得端著氣派恨不得將家世鐫到那張頂好看的面皮上去,增光添彩,卻是來錯了地方。”

  俊秀學子面皮漲紅,猛回頭詰問,“那兄臺不妨說說,我應當去何處最好?”

  “青樓樓外尚有青樓,不過去那的主顧,多半都是女兒身。”

  丑學子從來不忌諱言語,瞧見身前這人怒意橫生,反倒更為樂呵無忌,卻是將市井當中最為難以入耳的一套搬將出來,搶白得前者險些抽出懷中書卷,狠狠砸到那張五官粗野的面皮上頭。

  而先動手的卻是半晌不出聲的周可法,丁點力道也不曾收,一腳將丑學子踢翻,橫眉立眼朝俊秀學子道,“還不去揍這小子一頓,還等我挽起袖口親自動手?”

  于是齊梁學宮今日門口,一位歷來端莊矜持的俊書生,揪住位丑學子,雖是從來不同人動手,卻還是掄起巴掌,將后者打得兩眼烏青,這才喘息著躺到一旁,再也顧不上所謂面子與讀書人端莊。

  待到周可法扭住兩人耳朵,生生拽到那間很是簡陋的居所處時,兩人倒也是安分,畢竟學宮當中幾條門規,一來便是不可謾罵同窗,二來更是不可動手,前些年就因此事將幾位學子逐出學宮,再不收用,如今將胸中郁氣吐出,即便兩人再積怨已久,而今也是有些膽怯。

  “大庭廣眾謾罵動手,自然不是好事,但你二人學了多年的圣賢書,到頭不還是用這等最為市井的法子,才覺得最能出氣?”

  周可法將上回由學棋之人手頭收來的上好茶葉泡罷,也不問二人口干與否,自己端起杯盞來,吹去茶湯熱氣,嘖嘖笑道,“亞昌先行言出不遜,照理說挨上這通打,并不冤屈,文煥雖是受此辱,可既是挨了羞辱,憑言語羞辱回去就是,這等市井中罵人的本事,你不如亞昌。”

  即便是眼眶烏青,面皮丑陋的張亞昌仍舊很是得意,聽聞這話過后,又是將兩眼朝一旁低頭的竇文煥瞥了瞥。

  “還有,亞昌從小同家中人事農桑,用以嘗世間百態,無論年紀還是力道,其實都要比你高出許多,之所以今日心甘情愿挨上這一趟揍,一來是因我偏向,不得不挨打,二來雖是口直為人無忌,如何卻也將你這朋友認下,隱隱之間已是生出師兄弟的心思。”

  竇文煥面皮血紅,只是不住點頭。

  “行了,還等著作甚,上回外出可是有言在先,收你兩人入門,怎么還要我這師父提點?”

  面容愈發清瘦的周先生,入秋時又是換上那身極舊的藍底棉袍,此刻望向兩人,笑意和藹,拍拍大腿,示意兩人趕緊拜師,猶如市井里頭說好價錢,急著轉手賣出貨物的商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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