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酒劍四方 > 第七百九十三章 釀酒
  溫瑜一行人趕至鴻廬當鋪其中一人退身江湖隱居處的時節,正巧是天色才明。

  出乎預料,那幾位隱居之人眼下居所,并未如先前所想那般相隔極遠,而是相距不過三五百步,此間林木蔥郁,雖未出夏松邊關,但人煙卻是稀疏,每數里以內唯有兩三戶人家,遠遠有人瞧見溫瑜一行四人,不知為何很是膽怯,手頭營生活計暫且也擱置下來,有兩三位相攜外出采藥摘菜的女子,亦是收回手頭舊鐮,將自己身形藏到低矮灌木或是院落墻內,望向由遠及近的四人,顯得很是怯懦畏懼。夏松多年來并未有甚戰事,但此地百姓雖是稀疏,可多半皆是在此久居者,從來也不曾走出這片山嶺,事農耕摘藥為生,好在周遭有條長溪,縱是收成極差的年月,亦可憑溪中魚維持生計,多年下來并無幾人愿走出山嶺,乃至溫瑜上前打聽那幾人住處的時節,都覺得言語腔調很是古怪,同山外之人口音不同,分明此地多年少與外界相接,才有眼下這番情景。

  但喬玄卻并未在意太多,眼見有幾名孩童在街旁玩耍嬉鬧,終究是孩童心性,將已然添過兩回燭的滾燈放妥,就試探走上前去,雖是言語口音并不相同,可如此一位猶如粉玉雕琢的孩童,自然是要引得周遭那些位衣衫瞧來很是尋常的鄉間孩童,很是新奇,故而還沒等溫瑜問清那幾人住處,就已是帶起這些位孩童走街串巷,玩耍得相當自在。

  彭三章不曾跟隨溫瑜離去,停足喬玄周圍,倒也非不愿去,但僅是憑喬玄自己想來,眼下前去見這幾人,非但添不上甚臂助,反倒還會因自個兒這重身份,最是容易惹得那幾人心生抵觸厭煩,或是不敢盡言,因此無需溫瑜提點,就自行走到喬玄不遠處坐到墻根處,將腰間刀盡力藏于身后,以免引得此間百姓生畏,閉目養神,偶爾抬頭看看喬玄,權當歇腳。

  “看來與高明之人交好,著實是有幾分收效,連這等心眼有些缺失的實誠后生,竟也能想通其中的道理。生人乃是面白紙扇,熟人卻就不見得到底是甚模樣的扇面,要么是見之歡喜的上好筆墨,要么是見之心煩的流墨盡染,漆黑一張扇面,見了就無非添堵,這后生好像是知曉自己乃是后者,難得能動動脖頸上遮雨的腦殼。”

  近來行丁好像終于是將心頭種種忌憚念想擱下,說話做事的時節更為灑脫淡然,連帶玩世不恭的本來心性都顯露出不少來,半點不客氣言說這位彭三章心智略微缺失些許,當不起大任,且行事無章法,今日才難得夸上一句,雖然聽來不像夸贊,卻也很是難得。

  如何都是身在大元走過江湖的人,做的也大多是那等見不得光之事,除卻自身本事修為之外,心性城府與行事路數,卻是同樣重之又重,起初就相當瞧不上這等并無多少閱歷,稱得上是愚笨的后生,更何況還是憑兄而貴,自然很難惹得行丁瞧得過眼去。

  溫瑜倒也不曾替彭三章說上甚好話,本不相干,自然無需令彭三章與行丁兩人對付,況且原本就是因這位鴻廬當鋪中人久在夏松,知曉些常人不知曉的地界,才是允諾相助,但至于溫瑜心中算盤,無論行丁還是彭三章,都難以揣測出分毫來,只是跟隨前者一路而來,并不知曉胸中盤算。

  無名山嶺北處,兩人登上層層疊疊長階,出于是年久失修,這寬窄不過一人余的長階算不得好走,斑駁青苔交錯,窄而又陡,足有百十階,但登上臺階過后,卻見數戶人家,屋舍相當講究規矩,已有三兩人坐到垂柳之下,即便如今已顯秋意,婆娑柳葉無蹤跡,但瞧這三人舉杯飲酒,倒也不曾有蕭瑟意味。

  溫瑜最是不避諱,自下山過后,似乎山間的淡然嫻靜性情如數散開去,僅剩眼下堪稱冷峻寡淡的心性,所謂女子矜持意味,無蹤無影,徑直落座嗅起,笑道好酒。

  “這無名山嶺里頭,有柴刀的人家尚在少數,兄臺這把刀,殺氣可不輕。”三人當中有人挑眉,放下杯盞過后略微蹙眉,但并不曾過多打量溫瑜,而是低眉道來,“我幾人已是從江湖抽身開去,盡管當年是憑鴻廬當鋪謀生糊口,但終究是買賣,銀錢所得不少,可已是出死力償還,斷然談不上欠鴻廬當鋪太多,兄臺此番上門,意欲何為?”

  “話不能這么說,”溫瑜仍是坐直腰身淡淡言來,“其實幾位不需如此,鴻廬當鋪此刻自保不能,哪里又是能舊事重提差遣人手前來叨擾,此番前來不過是替人好生問上一問,這偌大鴻廬當鋪,為何會短短時日之內險些傾塌,僅此而已。”

  這話出口,桌中四人齊齊不言語,只有方才開口,半敞衣襟里處處刀疤傷痕的中年人,打量了打量眼前坐的溫瑜,仍舊閉口不言,將案上酒倒出一盞來,單手讓與溫瑜。

  “家釀米酒,比不得鴻廬當鋪之中的好酒,倒也香醇爽口,不妨嘗過再言。”

  渾身疤痕刀傷交錯的男子讓酒時,舉動極怪,一手摁住桌案,一手遞酒,分明站立以示敬重,可整個人近乎伏在桌面,兩眼看向戴斗笠的溫瑜,全然不像是讓酒。

  “如此比較倒也無趣,這世上沒什么能存起千百年月的好酒,如若是有,終究有朝一日要酒水氣全無,既然兄臺知曉如何釀酒,可說來聽聽,這酒水為何滋味盡消。”

  而溫瑜接酒時身形全然不曾動過,肩背挺直,同樣單手接酒,從接酒到將酒遞到唇邊,撩起小半黑紗的時節,男子卻已是默默將身形坐將回去,低聲嘆了口氣。

  不遠處行丁不曾上前,而是坐到長階旁,替猿猴拽去兩團雜亂短毛,時不時朝四人方向打量去,只是望見剛才那男子舉動時,耗費不少力氣才忍將住笑意,似笑非笑望向那三位漢子,像是瞧見了什么不得了的趣事。同尋常江湖上習武之人試招耍算計,乃是常事,畢竟無端找尋上門,自然要遵客理,打打殺殺非江湖,總要規矩禮數遮掩,才顯得這事順理成章,可偏偏要試探溫瑜,才引得行丁險些壓制不住大笑意味,眼睜睜瞧這漢子平白無故吃癟,倒也很是舒爽。

  “糧米乃是釀酒行當中少不得的,縱是有上佳酒曲與器具,如若是糧米不濟事,照舊難出好酒。”

  “前陣遇上打家劫舍的賊人,使下作伎倆將我等幾人麻翻,從此地以外運來的上好糧米,近乎被搶掠一空,僅是剩余不足一成,怕是早年釀酒時得罪了人,再者酒香醇厚,截斷旁人的生意,才該有這場劫難,也是情理之中,但不知為何正值我三人春秋鼎盛的時節,多半后有隱情,只是這隱情,我三人并不敢直言,唯恐再度引來禍端。”

  沉吟片刻,溫瑜還是清清冷冷笑笑,“果真如此,還敢問那時糧米運送的時節,有何講究?”

  “糧米當中裹攜夏松北官府當中的物件,乃是甚大的一門生意,故而需憑多半糧米遮住,至于到底是誰人委托,埋到糧米之中的物件是甚,我等勢單力薄且本事低微,全然無法窺探。”

  男子說這話時,沉沉嘆過口氣,直視面前溫瑜。

  “釀酒行當不容易,雖提前猜到是誰人引少俠前來打聽,但畢竟多年以來,當家的都未曾將命脈交與旁人,故而今日我所言,也不過是萬丈山岳一角,算不得齊全,更是沒法盡信,但常年同糧米同處,自然是熟悉當中許多彎彎繞繞,一壇酒順口醇厚與否,同糧米干系最大,當初的好酒到如今近乎難以入口的劣酒,無論是酒曲差,還是糧米差,都足夠令這壇酒廢去。”

  溫瑜閉目,隨即點頭,飲罷那一盞酒,告辭離去。

  在場幾人都是曉得兩人從始至終也不曾商議過什么大事,更是不曾多提及鴻廬當鋪,字字不離酒水,卻又字字不離鴻廬當鋪。

  下長階時,行丁無意問過句可曾知曉那男子所言真假,溫瑜先是不語,直到半路才重新接茬。

  “夏松太平,官家托鴻廬當鋪做事,無人敢動,憑這幾日打聽,夏松此地再無能與鴻廬當鋪平起平坐的勢力,雖是盤根錯節,但連群狼也算不上,成群蟲鼠,照舊難對付猛虎,更何況要冒死招惹官家,誰人能有這般膽魄,且不說憑鴻廬當鋪的手段,哪里會如此容易吃人暗算。”

  言外之意,行丁聽懂個大概,但卻并未沿順往下接話,倒是皺眉看過眼始終平靜無波的溫瑜。

  “在山上時且不知你性情,可這陣時日,老朽卻覺得你并不會在意這等閑事,鴻廬當鋪死活,當真那么重要?”

  秋風掃落葉片,紛紛揚揚,落在溫瑜黑衣肩頭。

  “不重要,但如果能從鴻廬當鋪中取幾柄刀,留待前去大元時多些依仗,那鴻廬當鋪于我,就很是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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