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酒劍四方 > 第七百八十八章 江流何苦寄人心
  此方小界當中屋舍齊全,更是融匯天下古往今來名家所建的樓宇,又因南陽君相當喜好這等世間的飛檐長橋,近乎將所見盡數搬到這方小界中,除卻外出,近乎每日都是要好生端詳打量,贊嘆上幾句匠心難得,雖非天成,照舊能奪天地造化,最能彰顯人智,談不上勝過天地玄妙,可瞧來亦能攥住人心。

  方才變為蛟龍誠心要逗一逗南陽君的東檐君被一語點破,竟是未曾羞惱,而是同水中幾尾蛟龍暢游整條大江,才上岸翻身變為本相,捋著青須甩動寬袖,跟隨今日總有些心緒古怪的南陽君走到處河堤上,安安穩穩盤膝坐定。這河堤恰好落在大江高低錯落處,遠處無盡江流到此經河堤略微阻攔,而后紛紛跌下足足千百丈,硬生激起白浪萬點,震得松散,時常隨風再溯回千百丈高的河堤處,細密蒙蒙水珠似紗衣披來,倒也清涼沁人。

  二人遙相對望,依舊是性情淡然跳脫的東檐君先行開口點破江水震響。

  “那小子竟當真走到這方玄境之中,難道不是好事?可從未見過愁眉苦臉失魂落魄的南陽君,很是好奇緣由,但并不敢開口直言詢問,當然如若是南陽君欲要暢吐胸言,定然很是樂意聽上一聽,排憂解難不容易,一人馱山,總比兩人馱山難。”

  “好意心領,奈何這座山可不是我一人獨有,身在此間的四君背后皆有這么一座山,若是替我分憂,如何使得。”

  明擺著南陽君不愿就此事多費口舌,便是將話鋒扭轉,嘆氣問道,“于此事耗費心思,不如先行想想那位后生此番踏入此界之中,究竟能否將這第一重玄境走完,雖說是憑接連心境遭創,生來福薄,但要以如今的年歲閱歷將這重玄境走得圓滿無暇,談何容易。說句難聽些的,他能走進此地,平心而論,難道不是因為你我幾人偏心,無論是對故人想念也好,是對這小子命微福淺心生憐憫也罷,到底是怎一回事,你我都明白。只可惜到我等境界贈福緣容易,欲令旁人握住福緣,則是聽天由命,誰人都不可插手過多。”

  道理誰人都曉得,更何況是已身在此間無窮年月的這四位,不消贅述,東檐君就已曉得話中的隱意,故而沉默片刻,卻不言語,反倒是將手伸入大江之中,擠眉弄眼過后,終究是由打江水中撈起一尾游魚,三兩枚蝦蟹,興沖沖揣到懷里,而后心虛咳嗽兩聲,“此事本就不煩勞你我深思,已是耗費了好大功夫將此一樁好處送給了那后生,若是那故人尚在人間,你斷然不會憂心什么,換成這位后生,就開始擔憂了?是看不起那位故人親自選的接劍人,還是覺得咱們那位故人的眼里不如旁人?”

  瞧著東檐君樂得青須都是顫抖起來,捧著那條大魚和蝦蟹險些合不攏嘴,原本心頭陰郁氣極濃的南陽君卻是將心頭陰霾略微斂去幾分,嘴上依舊是不饒人,板起臉來伸手,嘬嘬嘴道,“見者有份,更何況是在我地盤上頭斂的蝦蟹游魚,按理說如何也應當對半分。”

  “不過是三兩魚蝦算甚大不了的,如若是能耐夠用,我倒想是去嘗嘗那頭古往今來舉世無雙的老妖血肉,估摸著那才算是大補物。”

  身在山中坐的云仲狐疑望向手中的子規五岳雙劍,并未急于順山巔而下,前去石窟當中討教,而是盤膝低頭打量膝上兩柄由尋常物件變幻的兩劍,先是擎起五岳仔細端詳,此劍顯短,落在手心卻是奇重,饒是憑如今云仲掌臂之間的力道,欲要將這劍揮動無礙,亦需耗費相當大的力道,卻真有幾分同五岳比盡量的意味,劍柄纏繩,通體泛黃。

  相較之下子規則是秀氣得緊,劍身薄如蟬翼不說,分量奇輕,劍光冷涼,劍柄朱紅,長出五岳一截,但分量奇輕,落在掌心當中卻是顯得過于輕了些。兩劍一輕一重,竟是無一趁手,更休要說與平日所用的水火劍相比,霎時惹得云仲苦笑不已,端詳掌中兩劍,許久才是起身,由吳霜所傳劍招起,再演變為流水劍譜當中的劍招,起初緩緩運劍,而后愈快,不論劍招如何,盡情遞劍不止。

  云仲入劍道并不算早,比起那等天資高妙的修行人來,入門已算是相當晚,不過好在數載以來,從來也未曾怠慢練劍,僅有的一遭,乃是身再南公山山腹下那方天地當中,自行棄劍,過后才是撿起。所以接這兩劍的時節,不曾先行惦記同人斗招,而是立身原地,足足由明朗白日,練到日落西山,堪堪停下劍勢,合眼坐下。

  卻不知山巔之外,早已有人端坐到樓宇處,拾起玉筷夾起片魚肉來,相當滿意嘗過兩口,松松垮垮靠到椅背處,竟是怎么也不舍得咽下。

  所謂修行當中的苦頭,除卻尋常所遇的種種厄難天災之外,尚有這辟谷一談,如是越過四境五境,修為高深,沒準有朝一日就可吸納天地間氣填補內氣,借典籍之中所謂日精月華飽腹,全然已不需飲食,可越是如此,越發是有些不像人。東檐君便是相當厭煩這等滋味,到如此境界,即便是數月成年不食不飲,都未必覺察出饑意渴感,如此過活,尚不如山石草木,故而每日飲食半點不落,今日徒手摸將上來的這尾魚兒,分明是極對胃口,還未等身前兩人動筷,就先行嘗過兩口,頓覺神輕氣朗。

  對座鬢眉皆白的冷峻男子搖頭,早已見慣這位東檐君的做派,若說起初還有些膩煩,這如是多年下來,不論是怎么不對付,早已是習慣,瞅著眼前人嘆氣,難得先行啟齒。

  “南陽君今日再見那位小友,可曾覺得氣度有甚變幻?”

  明黃衣的南陽君還未動筷,連著飲酒三杯,也是搖頭。

  “比不得那小子,練劍之人無鋒芒,怎可站得住那般高的高山上,沒高手天資,也無高手氣度,這重玄境興許都要將他攔在此地不知多少年,如何能成高手,又如何能叫陣那頭老怪。”

  西嶺君詫異,“上次見這少年的景象,始終未同你講過,世上除卻那小子的劍氣之外,我還從未見過那般圓潤無礙的劍意,雖未圓滿,不過倒也全然不似南陽兄所言這般不堪大用,假以時日,不見得弱與那位故人。”

  正吞下一口苦酒的南陽君眉頭微挑,投眼掃過西嶺君,見后者神情波瀾不驚,自是知曉所言非虛,故而也顧不得飲酒,起身朝遠山之上望去,眉間紋路隱生,再開一目,緊緊盯著那道身形。

  山巔的云仲最終還是起身,前去一旁尋了截枯木削成劍鞘,取出火折燒穿,而后把雙劍分別插到劍鞘當中,取古藤系到背后,緩緩沿山壁向下攀去,但不曾停留,而是一路退到山下,舒緩幾口氣,走到大江岸邊,搭上一位老者所撐的小舟,頭也不回朝大江對岸連綿樓宇市井中去。

  老者擅談,從接上云仲就不曾停過嘴,先是問起少年郎從何處來,到何處去,又是問起可否同人結親,大江對岸自個兒村落當中有急著出閣的姑娘,面皮可俊相當勤快,如若是少年郎不嫌棄,自個兒替兩家保媒,定時能湊成一樁姻緣,到那時多是一樁美事。

  云仲卻是問起此地種種民俗世事,問及此間可否有王侯大員時,老漢卻是狐疑得緊,耗費許久才是聽懂大概,連連擺手言說并無那等講究,人人皆是自給自足,多年來也未曾有過甚天災人禍,哪里還需有甚王侯大員,家中皆是富足安平,若是留在此地,哪怕是給個大員也不及。

  “如何,少年郎若是不樂意,再停兩載,城東有兩三女娃也到了出閣年紀,最是瞧好那些位行走江湖的大俠,瞧少年郎打扮大抵也是位使劍的好手,如是有心,小老兒替你好生探探口風。”

  老漢撐舟的本事奇高,一葉小舟容身浩大江流之中,倒也穩當,雖說是額頭見汗,但早秋時節赤膊,雙臂之上筋肉結實,壓根瞧不出年歲來,見云仲遲遲不言語,還是耐心勸道,“甭總覺得那江湖就是一人從頭到尾一路闖將過去,待到而立,待到不惑年紀,定是要討親事的,倒不如添一分掛念,不至于讓路走得那般無趣,是這個理吧?”

  月色恰好,江流滾滾,流水拍打小舟聲響,漸次入耳。

  云仲盤坐到舟中,忽然想起好像見過等了許久的碧空游,上頭無論銀錢還是那盒胭脂,都瞧不出半點挪動跡象,一時間眉眼低垂。

  銀錢乃是云仲積攢下的,胭脂卻是總要隨身帶著,已是變為云仲的習慣,前者如若是心意,后者則已可稱是近乎哀求。

  時至今日云仲依舊不懂得如何將喜歡兩字拆解開來,同人講出好大一番道理,使得旁人共感,但那盒胭脂,卻已是近乎將懇求兩字印在盒上。

  “老丈,你說如若有人為挽留住旁人,憑多年情意相挾,這等情意,可否還能稱得上是情意?”

  老漢騰出手來撓撓稀疏鬢發,“大概不算吧。”

  云仲點頭,繼續去看腳下奔涌大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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