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酒劍四方 > 第七百七十七章 引層雷
  每逢云亦涼莫名其妙端起一壺酒前去找尋柳傾,書生就曉得這位身在北煙澤不知多少年月,憑一手劍當下過多少妖潮的漢子,多半是又想問問家中兒郎的事,故而無論手頭正在忙甚至關緊要的事,大多都是要暫時擱置下來,擺好張云亦涼較為中意的藤椅,不緊不慢燙上壺茶,留待解酒。

  云亦涼并不嗜酒,無論如何說來,乃是青平君左膀右臂,這北煙澤地界中的大小事,都需掛念,自然不會飲太多酒水,即便時常飲酒,但斷然不會多飲,但既然是前來問詢自家兒郎事,縱使是云亦涼酒癮向來不深,說到高興處,總也要在這荒涼邊關之中找尋些稱心的陪襯法子。

  果不其然進營帳中閑扯不過幾句,面皮相當粗糙的挎劍漢子就是旁敲側擊問起,云仲在南公山上種種事,事無巨細盡皆問上一遍,而書生仍舊是耐心逐個答來,營帳之中登時就很是熱鬧,僅是由云亦涼大笑之中,能聽出漢子著實是對自個兒那許久不曾謀面的兒郎,很是有些滿意,柳傾亦是附和幾句,想起自家山門之中的小師弟,很是心頭開懷。虎父無犬子,大概云仲那張堪稱相當油滑生趣的口舌,便是傳自云亦涼,雖說是父子二人為人處世的路數并不相同,但依舊是閑談幾句,就覺得極像。

  “說到底也是我兒郎,雖是年少時候荒唐事做過不少,如今我都記得小鎮之中那位先生,提起我兒時臉上那等無可奈何的面色,莫說課業從無半點掛在心上的時候,時常還要同兩三同窗偷著翹了學堂,前去外頭折下幾枚長相上品的枯枝,學那些個話本之中的大俠揮劍,卻沒想到最后也走上這條修行道,也不曉得是應當寬慰,還是應當害愁。”

  “小師弟心思淳善,可惜似乎除卻修行之外,并未有多少好惡,南公山乃是清凈地,在下唯好讀書學陣,二師弟喜好的乃是替旁人測算兇吉,走的乃是奇門遁甲趨利避禍的路數,就連三師弟年紀淺時都曾當過山下小幫的幫主,如今無論是被師父逼迫,還是自個兒也生出喜好來,常讀兵書,且相當中意瞧過路姑娘,唯獨小師弟,除卻中意溫瑜之外,好像從來也無什么喜好,算是我等山中人的心頭疾。”

  云亦涼收起笑意,咽下口酒,神情復雜嘆過口氣去。

  知子莫若父,不消去多動念頭,也能猜出其中許多原由。

  “年少時節相依為命娘親離去,總要讓人自個兒消磨許多年月,所以這小子的暮氣想要褪盡,談何容易,更何況其實幼時我就大抵知曉,我兒修行之上悟性不見得差,可根骨實在是難以入旁人的眼,如若是吳霜不曾耗了天大代價彌補,恐怕終其生也未必能踏入這片天地,本就在少年時節失卻不少東西,修行且不盡如意,這身積攢許多年的暮氣消退,似是病去如抽絲,興許真等到他當真有什么嗜好,方才算是兩腿落了地,念頭通達,不至于總是懸在半空,既對自己失望,又始終不愿將日子過得有盼頭。”

  “瞧瞧這些位邊關中人,說句難聽些的實話,人人都有想做的事,都是有不少盼頭,總想有朝一日妖潮皆去,能做些自己喜歡的事,你我不過凡塵俗世之中的俗人,活得太過寡淡,忒折磨人了些。”

  三兩句言語,卻是將這些年來柳傾疑竇去除大半,仔細想來,這些年來想要問山間那位小師弟好生閑聊,可到頭來自己也未曾替小師弟找尋出解決的法子來,連癥結也找尋不出半點,只因今日云亦涼三言兩語,書生卻是有些回過味來,不得不認同這位身在北煙澤邊關停留許多年的前輩,的確是猶如使劍一般,恰好落在此事七寸上,不偏不倚。

  “那小子的陣,是你教的,可有壓底的招法?”

  云亦涼慢條斯理喝光壺中酒,心滿意足抹抹下頦,倒是覺得今日心頭又添舒暢,這便是與讀書人閑談的好處,如若是同青平君暢談,如是三伏天飲酒,暢快得緊,不過與柳傾扯閑,則是如沐春風,總覺得正好落在妙處。

  “當然有,但不能用。”柳傾眉眼緩和一瞬,卻又是微微縮起,“但直到如今,我都不曉得那陣法教得究竟是對與不對,小師弟的脾氣,并不適行走江湖,所以教過之后,每每想起,總覺得心頭擂鼓。”

  南漓外很遠的地界,馬車中坐著兩人,相貌丑陋的讀書人坐到車帳中,已然不瘸的年輕方士坐到車前,壓下車馬行進,掏出方青藍杏黃的小旗,念念有詞耍了兩耍,說來也是古怪,今日乃是往南行的溫潤長風,那方小旗卻是朝北而去,晃動愈急,于是車馬行進也是焦急起來,楊阜甩馬鞭更是賣力,瞬息之間揚起無數煙塵,朝夏松方向疾馳而去。

  躍馬潭足足落了兩三日的雨水,雨勢相當浩大,萬萬數銀魚紛紛墜地,潭水濺躍。

  但可惜之處在于,這足足兩三日雨中,并不曾攜雷云,就連雷霆震響聲也不曾有,只是茫茫狂雨砸落下來。

  這幾日雨中,云仲并不曾耽擱了練劍,順帶還討要過李扶安拴在馬鞍上的兩柄刀,刀光劃過雨幕,銀亮雪白刀芒迎上滂沱大雨,倒當真也是雨難近風不入,起初運雙刀,而后運單刀,刀來去卻是愈快,練罷過后順手就將雙刀插到潭水兩岸,靜靜盤坐到雨中,并不擔憂著涼風寒,一雙眉眼略無起伏,橫劍在膝。

  身后跟隨的七位猿奴這兩三日間卻是并未沾染雨水,也要得虧那位說話始終細聲軟語,瞧來有些扭捏的中年漢子與東西左右四人,紛紛處力,生生憑周遭山石草木搭得一處精細石屋,倒也是不曾遭半點雨淋。不過昨日七人卻是略微生出陣口角,源頭便是東西左右四人憂心在此停足過久,生出變故,如若是這南公山中的三人施展什么隱晦手段,恐怕憑幾人的本事,當真兜不起五境的手段。

  不過這七人中,仍舊是瞎子說話最為管用,壓下幾人言語過后,朝那被雨水淋得很是狼狽的三人方向,卻是并未急于登程上路。

  區區二境與兩位三境,瞎子倒很是好奇,能有甚手段。

  所以整整一天,瞎子都是同樣坐在潭邊,朝潭水邊練罷刀劍,便盤坐一地無半點動靜的云仲看去,一雙灰白瞎眼,誰人也不曉得瞎子在看什么,連那位缺兩耳的老者,都是滿心狐疑,倒也并未去管,反倒依舊是同那位中年男子絮絮叨叨,總也是嘮不完。

  “雷雨時節,玄之又玄,這話本來就玄乎,再說這天象,哪里來的雷雨。”

  李扶安好容易前去躍馬潭周遭深林之中殺過頭麋鹿,興高采烈打算好生填補一番饑腸,好好添些油水,扛起頭數十斤麋鹿,腳下可就算不得靈便,跌滑數次,染上滿身泥水,才是好歹走回潭邊,掐腰張望過兩眼依舊盤膝的云仲,苦笑不已,坐到眉頭緊鎖的趙梓陽身側,剛要埋怨幾句,卻見著趙梓陽劍眉緊蹙,又是悻悻將話語囫圇咽將下去,省得自討沒趣。

  連著三日無言,趙梓陽琢磨出些味道,唯獨那句兩人去一人留,不論如何想來,都算不上什么吉兆,于是這沒眉頭始終也沒松弛下來。

  早在山間的時節,雖未曾同云仲出江湖,但早也曉得小師弟乃是個向來不惜命的主,先前幾度負創,縱使趙梓陽自問,受云仲那般創傷,甚至險些毀去修行路,能否如云仲一般再度將渾身經絡補得完滿,都是無端背后生出許多冷汗來,所以再想這句話時,眉宇之間的郁色,又是深重起來。

  天外浮云漸積,由原本淺墨,再度變為昏黑,污濁天穹當中淺淺滲出一線光,隨后悶雷聲震,竟是將躍馬潭潭水震出潮涌來。

  滿身無一處不被雨水澆濕的云仲睜開兩眼,平靜朝天上望去,盡是滾滾雷光。

  世上大抵無劍氣可勝過雷光流轉,瞬息千百里。

  躍馬潭從古到今,興許也不曾有過如此渾厚如岳的大陣升起,同樣云仲也從來不曾施展出這般通暢的陣法,瞬息之間近乎是摧垮周遭山巒,無窮銀蛇白電瞬息而來,匯聚到那兩柄長刀當中,險些崩碎躍馬潭。

  不遠處坐起的瞎子目不能視,唯獨聽聲聲驚雷落在眼前,眉頭也是挑將起來,使竹杖撐起身形,半晌也不曾動彈,只因而今這方聲勢極為兇狂的大陣伴以驚雷,威能早已是逾越二境,莫說二境,三境人見此天威,亦需低眉戰兢。

  起初不過數道雷霆,只是六七息之間,百道雷霆狠狠砸在躍馬潭旁,震起無數山石,重霄之上倒灌下無窮無盡雷閃來,瞬息淹沒周遭,映亮昏沉沉夜空。

  趙梓陽死死盯住雷光之中渾身通明的少年。

  少年雙唇張合,縱使雨幕綿密,縱使雷光刺眼,趙梓陽依舊看清了少年說的是一個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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