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酒劍四方 > 第七百五十六章 老道腰上石
  世人即便不入道門,亦是知曉道門主的乃是一個清修,尤其講究清凈隨心,雖也免不得有許多繁文縟節雜亂規矩,但大抵是由古時傳下來的五教之中最為自在的一派,高臥山澗,靜聽流水,不知老之將至,算在最為逍遙的一列。由老祖開山立門起,似乎道門是最少惹出亂來的一門,比起其余四教,講究的正是清靜無為不同人爭短長。又因多年來道門始終無太多新人前來,畢竟連香火錢都相比其余四門便宜許多,縱使是名聲傳揚在外的大觀,也不見得家底殷實,身在其中的道人無一不是身形清減,哪里還會引得許多游手好閑指望憑這五教混口飽足飯食的閑人前來,故如是多年以來,道門中人風骨,應當可說上句保全最善。

  不過事也往往并非皆如一,單是這距夏松不遠處的一座山中,就整日全然也無那等清凈二字可言。

  山上老道已是辛苦熬過數載,可如今聞聽見自家徒兒開口聲響,依舊腦后生疼,但如何說來都是自家徒兒,怎么也難以狠下心來憑觀規門規行事,這些年來甭管是何等手段,軟硬油鹽,威逼利誘,如何都奈何不得那位年紀尚淺的徒兒,到頭來當真佯裝要發狠將徒兒扔到屋舍中禁足,卻又是狠不下心來,咬碎滿口牙,到頭還是得哼哼著下山,忍下渾身險些能壞道行的肝火,買來兩串糖球,犒勞犒勞徒兒。

  倒不是因為這徒兒省心,也更是與學道如有神助無關,而是這位徒弟修行的天資,就連活過好大歲數,見過吳霜柳傾與佛門大才的李抱魚,都是心驚不已,大概同那五絕魁首的山濤戎相比,也是青出于藍,可惜就可惜在心智始終未開,如此多年下來,竟是連模樣都不曾變過,每每趁孩童心境尚好時節,老道總要掏出枚與孩童身形等高的樹枝來好生比量一番,而后卻只是搖頭。

  赤子心境,長久不能改,而身形模樣也一如往日,種種如此,老道也只得是嘆息,終究不是常人。

  前幾日孩童又是鬧騰著要下山瞧瞧,甭管李抱魚如何應對,而孩童卻似是犯起擰來,不論老道使何等手段法子,縱使是特地下山又購置來些許玩物器具,稀罕吃食,孩童也是不管不顧,非要下山走動才算,生生將個原本不動喜怒的道首氣得險些七竅生煙,接連念過不曉得多少次道門前賢至圣所著經書,才是堪堪壓下面皮來,好說歹說直磨到那小道童犯困睡去,才能略微平復心境。

  堂堂天下道門前道首,于這般風燭殘年,竟很是有些心哀,憑自己這般高的高手,天底下估計誰人見著都要添些恭敬,唯獨卻是管不住自家徒弟。

  當初估算下來,壽數也不過剩余下區區三五載來,至多也不過是浮動個半載有余,但興許是天無絕人之路,機緣巧合之下,李抱魚閉關僅是半月,就找尋出個續命的法子來,雖連自個兒也不曉得終究能續多少年頭的生路,總也是好過明知壽數無多,還遲遲不愿同自家弟子言說一二。當然天底下也無白撿如此大好處,卻不消還債的事,自那人離去過后,李抱魚非但精氣神萎靡下一大截,且境界都是不復往日那般,倘若說以往能同五絕中人交手,那眼下即便尋常四境,也未必能占著便宜,神通遠遜以往不提,且是有許多手段,似是被剝離了去,像是壓根也不曾學過。

  就憑自家徒兒如今的境界,區區四境的修為,自然越發難以壓制,一日難過一日,且不說是教授的道法能被道童不消幾日融會貫通,就連神通法門,連帶多年積攢下的旁門技法,道童看過幾回,就能使得很是像模像樣。世上從來不少有窺能之人,譬如過目不忘的文人,但最令李抱魚驚異的,還是這小小年紀的道童,除卻形似之外,竟是能得其神意來,僅是李抱魚極負盛名的這手掌法,自己徒兒只耗費近一月就已是爐火純青,兩掌展動時節,隱生風雷,就僅依李抱魚如今的身板,逞強挨上兩掌的時節,就已是覺得臂膀生疼。

  也是好事,也是壞事。

  老道蹲坐在山間一枚圓潤大石處,好歹是將渾身勁力松弛下來,并不在意舉止,甩起道袍大袖擦擦面皮,心中卻是隱有憂慮。

  有天縱之姿,乃是得蒼天垂憐,相比起吳霜山中那位磨難極多,且天資很是鄙陋的少年,有此等天資,實在是一件再好不過的好事,莫說能接過這飛來峰道觀,再過數載,照此勢頭,沒準都能得來一位數百近千載來最為年少的五境,更沒準能逾越五境,同那山濤戎一較高低,興許且能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種種事擺到眼前,饒是憑李抱魚的心境看來,都是值得心歡的妙事。

  但說是壞事,也不為過,這徒兒天資確是舉世難尋,生來道骨,只可惜實在是貪玩了些,且不論李抱魚如何教導,大多皆是聽不進半點,再者是心性始終無增進,倘若日后依舊如此,借自個兒天資境界逞兇,誤入歧途,也并非是情理之外,反倒在李抱魚看來,極容易被人拿去當做掌中刀斧,再者若真是如此進境下去,沒準憑這身所剩無多的四境修為,尚能壓制住幾日,老道心頭也是沒底。

  所以坐在半山腰當中的老道,又是覺得胸中欣慰,又是覺得日后尚有無數隱憂,竟不知是應當笑笑,還是應當捶胸頓足哭上一場,長眉抖了抖,怎么都覺得不是很舒坦。

  道觀側旁小屋之中,驟然有雷霆炸響聲起。

  有個粉雕玉砌的道童抹抹面皮上的黑灰,將手頭用罷的符箓仔仔細細揣到懷中,蹦蹦噠噠朝山下走去,卻是瞧見自家師父坐到半山腰一塊頑石上頭,肩頭越是佝僂低矮下去,不明所以,但終究還是不曾視若無睹,而是走到老道身前,繃起面皮來,由懷中將那枚被山外雷霆劈得焦黑的符箓雙手遞到后者眼前。

  事到如今李抱魚也不曉得應當如何說教,不消去看,僅是聽聞方才動靜,就知曉這小子被關過僅僅兩三日,已然將五雷符悟了個通透,方才借天上雷霆劈開屋舍,才可將那屋舍中的禁符崩碎,自行走出門來。

  明明是道門之中相當高明的手段,孩童卻只是耗費兩三日光景就已熟稔于心,在旁人看來有這等弟子大抵已是足能令人艷羨至極,但在李抱魚看來,自家這位近乎妖孽的弟子,哪怕是天資稍稍遜色些,能添兩三分心智,才算是最好不過,于是板著張面皮許久,低眉耷眼,已經是不知應當如何去開口。

  道童也不著急言語,只是從身后瞧著,自己師父似乎又矮了一截,很是好奇朝李抱魚背后戳了兩戳。

  老道斜眉歪眼,剛要好生揍道童一頓,隨后卻是聽道童低聲說了句話,就這么愣在原地。

  “師父,你身后有塊石頭壓彎了腰。”

  道童摁得很仔細,卻怎么也難以將老道腰背摁直,到頭來急得竟是手腳并用,摁得李抱魚身形來回晃動,可老道的神情卻越發輕快起來。

  好像走錯路,也并非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

  “下山去吧,晚些時候記得回山。”老道擺擺手,沖道童和善笑笑,“這石頭憑我拿不下去,憑你也不行,還能馱這大石多久,還要看上蒼如何待我,下山時記得莫要同人起口舌,如遇為難之事,記得多想想再做不遲。”

  孩童畢竟是孩童,似懂非懂點頭,卻是知曉了自家師父總算是松了口,連忙要往山下跑去,卻又回頭躬身道,“師父要糖球不?徒兒替您帶一串來。”

  老道士哈哈大笑,由懷中掏出幾枚銅錢,“一人一串就是。”

  瞧著孩童先是假裝道士架子緩緩踱步,但走到一處林木蔥郁的地界,便開始狂奔下山,半山腰的老道嘆了口氣,但怎么都是沒消去臉上笑意。

  南漓盛夏最是炙熱難耐,比起天下大多去處,都是要濕熱些,所以更為難耐,但身在南漓之人大多也是習慣了這等滋味,并無多少厭煩滋味。反而是上八家守邊關的軍卒最是煩悶,不單是身負鐵甲,且需立身城門之上,日曬最重的地界,故而人人都是有些蔫頭耷腦,被日頭灼得渾身熱汗淋漓,再經鐵甲一束,渾身奇癢難耐。

  所以有一架馬車緩緩駛過城門,也自然就無人在意。

  車夫是位年紀較輕的方士,頭戴方巾,也是熱得渾身汗流浹背,不知是使過什么手段,將枚物件擱到發簪處,登時生生打過個寒噤,面色反而比方才好過不少,搖頭晃腦自言自語。

  “蟲蠱雖多用來害人性命,可全看人怎么用,用好了也算是解暑良方,眼下用來最合適不過。”

  不過旋即年輕人臉上又很是苦悶,瞅瞅自個兒雙膝,嘀嘀咕咕埋怨道,“您老真會使喚人,讓半個跛子送信,也不多給點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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