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酒劍四方 > 第七百四十七章 神鴉社鼓
  刀把式講究,還要強過劍架勢一籌,原是因劍分兩刃一尖,挑刺抹扎皆是隨心,并無過多拘束,只求個勢意最高,刀卻是不同,此一刀出的好壞,明眼人望見刀把式,就可大抵揣測出這人使刀的境界高低,一趟好刀章法,必是由高絕把式而出,或是藏鋒,或是走那等憑快取勝的路數,由打人掂刀的架勢,盡可窺見兩三。

  也正是唐不楓笑瞇瞇蹲下身來的時節,那頭坐地也足有一人多高矮的熊羆,正將那樓氏中人皮肉剝開,雖是淺嘗,可依舊有余恨,又是接連使一對重掌朝尸首拍打幾番,骨裂聲響分明。聽聞一旁唐不楓出聲,當即便是起身吼過兩聲,一掌朝刀客打將過去,帶起無數落葉來,力道最是剛猛,千斤體魄,單掌寬過人頭,自是難以硬撼。

  唐不楓雖是被旁人叫了二十余載的唐瘋子,但這一掌里的力道,也是引得心驚,連忙矮下身子閃過這掌,團身倒退過幾步來,攥住刀柄搖頭。

  熊羆究竟是熊羆,自然是身大力不虧,若是這前掌挨得瓷實,莫說是再斗,恐怕要被連皮帶肉扯下大片來,大抵抽著腦門上也得給砸得筋骨皆折,再難有招架騰挪本事,只是可惜,如此一掌由熊羆使出,并不曉得變招。

  一掌落在空處,熊羆大抵也是有些靈智,知曉眼前這掂刀人并非是尋常人,起碼比起方才已是被砸碎前胸那人,身手要高出許多,索性也是撇去眼前餐飯,起身撲向那掂刀年輕人。唐不楓再閃,這一撲又是落在空處,卻是將唐不楓身后巨樹掀動,撞得歪斜,樹根險些由深土當中探出,周遭灌木枯枝敗葉騰起無數來,聲勢奇大。

  熊羆大抵也是知曉眼前人極難對付,起碼如此閃轉騰挪,接連兩三擊不中,喘息聲愈急,動作也未曾停滯半分,撲殺未中,緊接便甩起一雙前掌來橫掃數度,生生將唐不楓逼到一方長石前,周身皮毛亂抖,直直朝后者撞去。

  血水濺落滿地。

  唐不楓終究還是遞出刀來,雙足踏到熊羆頭上,順其肩頭下刀,熊羆吃痛抬頭使雙掌尖爪,要將唐不楓掃落在地,而唐不楓踏熊羆后腦再跳,又是一刀劈到熊羆肩頭,旋即跳上長石,收起刀來,神情很是煩悶。

  “力道是夠足的,可惜不夠快,更不夠狠,要我是你,頭一掌用的便是佯招,本就是掃著即死觸著即傷的力道,略微減弱幾分,出招時添兩分章法,如何都比眼下強。”

  接連出招數度,皆是落空,這頭身形極寬大的熊羆自然是暴怒,更莫說雙肩已被唐不楓刀傷得極重,血水順滿身皮毛濺落,吼聲更甚方才,又是不知疲朝那人撲殺而去。

  一線刀光由唐不楓那柄紫鞘長刀當中游動而出。

  似是朝露未涸,深林之中緩落晨光,流轉刀身。

  熊羆圓睜兩眼,竟是自行將身形扭轉,并不曾撲到那刀客眼前,反而是接連退后幾步,望起那蒙蒙刀芒,如霧如暮,到頭來竟也是顧不得其他,連忙扭頭離去,原路回返。

  唐不楓也不阻攔,慢悠悠爬上馬去,順那熊羆身后血水緩緩找去,不消盞茶功夫便已是瞧見口低矮處洞窟,饒有興致打量幾眼,也不曾踏入,而是瞇眼朝周遭望去,嘀咕了句心狠,竟是徑直離去。

  熊羆洞口處依舊焦糊滋味極重,先前過招時節,唐不楓早已覺察到這頭熊羆后腿傷勢極重,且亦是有焦糊滋味,而今瞧見這處洞窟,再想方才那位樓氏的漢子,分明是刻意將這頭熊羆引到穆氏所在處,自然是心知肚明其中的手段,可謂是極陰狠。大抵便是方才八族之中的參與圍獵之人過多,人多眼雜,不愿自個兒留下甚把柄,才是想出來如此的陰損招數來,引熊羆暴起傷人,若是今日自個兒不曾身在此間,大抵穆氏人手,已然是要折損許多。

  “胥孟府,十余大部,還有這八族,果真是各揣心思,卻不知整座大元落到胥孟府手上的時節,距如今還有多久。”

  人人皆是惦記著旁人起勢初時,刻意避開些錦上添花的行徑,依附于此等勢力,考量的乃是做事分寸與眼光,乍看之下并無多少不妥,但就依今日樓氏打壓穆氏的手段,在這當中更是要摻雜多少可稱絕戶的陰毒招數,連向來不愿揣測人心的唐不楓細想之下,亦是頻頻咋舌,兩眼寒芒起伏。

  相隔數里之外,樓氏千余騎立身高處,為首漢子將刀重新掛到馬鞍上頭,舉目遠眺,卻是被無數枝椏樹叢遮擋,并未瞧清那熊羆洞窟,神情一時紛亂。

  “樓氏穆氏,如何說來也是這大元始祖所立,說那十余大部起初皆是由八族走出開枝散葉,也算不得是謬言,眼下舉動無亞于手足相殘,著實是令人心頭煩悶。”

  “依你所見,我等就應當靜觀不動?”為首漢子身后走出來位鬢發胡須松散的老者來,并不掛甲,而是著一身皮毛,袒露半肩,聽聞漢子言語過后,嘆氣笑道,“你原是小輩,本不應當同你多說,照族首先前吩咐做事即可,并不能觸及太深,便同你淺言幾句。”

  “胥孟府勢大,已然無人可阻,起碼在我等看來,正帳王庭名存實亡,現任赫罕年幼且不說,手頭可調用無礙的鐵騎軍甲胄并無多少,且絕大部族已然依附稱臣,早在兩三載前便是初現端倪。去事已不可補,后事尚可追些許,八族直到如今還不曾有一族俯首,唯胥孟府馬首是瞻,難不成要等到胥孟府攜鐵騎打下大元全境,兵臨八族腹地,才想起低頭不成?”

  “大元之中向來是尊強,天下也是如此,眼見胥孟府勢已不可阻,若是要想樓氏無憂,尚可將這樓姓傳將下去,低頭俯首,又算得上什么。”

  漢子低下頭去,眼中神采掙扎許久,還是叫人傳令,追尋穆氏之人蹤跡。

  老者點頭,攜人而去。

  沈界很是不愿發號施令,憑他自個兒的心性,隨意來去才是最好,眼下唐不楓卻是將攜領眾人的活計交予自個兒,雖是出于讀書人不可隨意開口罵街,眼下也是煩悶至極,更何況騎術本就稀松,比起那方圖卷來,身下烈馬可謂是相當不聽話,三番五次險些將自個兒甩落,于是一路之上皆是面皮發黑,始終不發一言,也不曾令穆氏中人隨意游獵,反而是直奔唐不楓交代之處而去,策馬揚鞭,到底是將這兩日中從馬兒身上吃過的虧討回些許來。

  文人最是記仇,起碼是大心眼不小,小心眼不大。

  百騎踏起無數煙塵,直奔唐不楓指點處而去,人人馬快,也不消多少功夫,便是踏出深林,朝無垠荒漠而去。倒也非是穆氏中人不曾有過微詞怨言,而是唐不楓的刀馬功夫實在是得人欽佩,更莫說是一人一騎自行阻攔熊羆,眼下就算是有些不悅,也不曾有人開口,便隨沈界阮秋白兩騎,一刻不停直奔去處。

  唐不楓指點的地界,乃是個極小極小的村落。

  村中統共不過是寥寥十余戶,可如今村口卻是有道還不曾干涸的血水,惹人眼目。

  沈界先行翻身下馬,自行挑了戶人家叩門,而明明聽著其中有人腳步聲,卻遲遲不曾見人開門,百般無奈之下,也只好是朝村落正中走去。

  村落正當中,有片祠堂,并未掩門,

  一位兩眼通紅的漢子將老者扶到祠堂當中,掂起刀來便要出門拼命,卻正好瞧見踏入祠堂前門的沈界,不管不顧一刀砍將下來,卻被后者兩指拈住,“在下初來乍到,不勞如此大禮,祠堂之中那位老者若是不醫,年老體衰,恐怕撐不得多久。”

  沈界替老者將胸口血水止住,也很是咋舌傷人者的刀過于狠了些,直等到已是背過氣去的老者緩將過來,才是知曉此事原委。

  當年那位赫罕降生的地界,便是在此地不遠,后人感念赫罕恩情,停阻大元戰事,遂建起祠堂,連同許多大元早先流傳下的各路神靈仙家,一并請入祠堂宗廟當中,再塑金身年年祭拜。

  可樓氏近幾月之中屢屢來此,不但是威逼此間百姓人家撤去赫罕相,還將胥孟府三字牌匾掛到祠堂前頭,村落中人若是不依言行事,則動輒便要挨打,搶掠家中財物,今日更是有樓氏中人借圍獵事而來,出刀傷人。

  老者顫顫巍巍,頭頂冷汗直冒,卻仍舊是朝祠堂之外指點,痛心疾首言說,當年乃是赫罕出手,才使得大元不曾十室九空,將亂世鎮住,如今胥孟府所過之地遍地焦土狼煙,要將不曾并入的大族斬盡殺絕,樓氏卻是反要將胥孟府捧起,撤去赫罕塑像,當真是數典忘宗遭人不齒。

  許久過后沈界才是走出祠堂,望向祠堂正當中胥孟府三字牌匾,不知在想什么。

  直到離去時,文人才是輕聲道出句詞來。

  “佛貍祠下,一片神鴉社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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