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酒劍四方 > 第六百九十四章 刀光,扇面
  天雨過后,便是滾滾云散,宣化城中仍舊照舊升起暖陽來,從天云縫隙中滲出些許流光,染淺云透碧空,金光紛繁,魑魅難掩其形。

  街上弓弦聲響止住,許多早早便得著風聲,今日不許出屋舍半步的人家,也是耐不住好奇心思作祟,紛紛都是立身到自家二三層樓窗欞處,往街外看去,始終惦記著萬一若是今日能瞧見什么大場面,日后外出同好友故交飲茶喝酒的時節,能多增添幾分談資,起碼也是可替多年如一日,堪稱寡淡無味的城中時日,倒進兩三滴老醋,略有滋味。

  “果真是年紀淺,少年豪氣,比起我當年都不見得遜色丁點,這天下青勝于藍而今看來本就是大勢,并不會因我等這些年紀已老,念頭根深蒂固的老朽暴跳如雷,便能使得天下大勢腳步放緩多少。”著一襲堪稱樸素白衣的李紫境不知為何,突兀很是感慨,撫去腮邊未干雨水,沒來由沖眼前少年笑道,“也許年歲倒轉個許多年,我也會如你一般,甭管旁人如何言語,都是要秉持自個兒本心,縱使是力微能淺,亦半步不能讓出分毫。人好像都是有這般天生靈覺,自知退后一步,八成往后就需步步退讓,到頭來連自個兒當初模樣都忘得一干二凈。”

  “街主說得不假,但有半句話,在下并不認同,”少年將刀橫在當胸,瞥眼余光掃視周遭樓宇,并未曾掉以輕心,后退兩三步護住青牛與牛背上頭依舊渾身顫抖的喬蘭,旋即才是開口,“退后一步,算不上什么丟人事,若是日后再步步退后,將心頭那根弦自行扯斷,那才是最為丟人的行徑,街主乃是個明白人,路數走得略有偏差,日后再掉轉馬頭,也不是什么不可為的舉動。”

  男子不禁笑起,收回折扇指指上空,神情一時玩味,“說得輕巧,做起來難,人在做事的時節,常人都要說什么神仙在看,但到頭來福禍報應,就真能應到人身上?嘗嘗做那等有違本心的行事法子,嘗到甜頭,自然也就要引得人趨之若鶩,鋌而走險,再想想秉持本心所吃的苦果,名利權財興許都沾不得邊,又何苦去吃回頭枯草。”

  “少俠前來八方街,如何都是替我遮擋了些視線,我讓你一手先機,若是勝了,今日事我便不再追究,那喬蘭姑娘,你大可自行帶去,無需擔憂身后追兵。”

  話至此地,兩人都是曉得無法勸動彼此,故而也是收去無用言語,兩兩相視。

  從未有人見過八方街街主出手,一來是因身居此位,著實無需施展什么武功,凡事更無需自個兒前去做,只憑手下豢養無數打手武人,便可將整座八方街把持得穩固,二來是行蹤無定,鮮有展露鋒芒的時節,故而多年下來,八方街中人都以為,這位極擅同人做生意的街主,分明就是位文弱人,腹中才氣忒高,但并不習武。但云仲卻曉得,棄劍半載之間,老繭褪去不少,更是因出拳路數,本就同劍術不相干,無人曾可瞧出自個兒乃是位練劍的劍客,唯獨是眼前這位瞧面相很是年輕的八方街街主,才不過見面幾回,便是將自個兒根底瞧得通透分明。

  于是少年將青牛牽到檐下,朝牛頭上拍打兩三下,猶豫片刻,貼上枚黃紙,旋即才是邁步回返,瞬息之間遞刀近前。

  而街主只是將折扇收起,憑扇骨迎刀,磕碰時節金鐵聲響,于街心當中傳開去。

  男子一手折扇短過少年長刀許多,江湖當中人人都是曉得寸短寸險,寸長寸強,可接連走招六七,男子身形不亂,雖是步步招架固守,但卻是將少年單刀攻手盡數接下,半點頹勢為顯露,且是專挑刀尖下頭三五指的地界相迎,反倒是震得長刀陣陣鳴聲難止。

  云仲亦是眉頭淺蹙,瞬息之間遞招十余,皆是傾力而出,理應是奇快,尋常江湖中人且難應對,可偏偏便是這位向來未曾見過出手的八方街街主,單憑一柄鐵扇便將刀光阻擋到身外,最近時節,也未曾近于五指,章法路數羚羊掛角,竟是出奇高明。任江湖中誰人都是知曉,功夫一日不運,便要足足后退三日苦練,可眼下這位街主向來不曾習武,更是一載之間大多外出游山玩水,眼下這等身手,實在古怪得緊。

  再變式時,少年刀已然慢將下來,并不憑快取敵,反倒是操起疊瀑招法,灌以渾身力道,踏地走刀的時節,青石也震,圍繞李紫境周身時節,刀刀皆未曾繞開要害,運足力道,將那柄鐵扇震得險些脫手,卻依舊是不曾見半點取勝端倪。李紫境扇面運得奇快,由打少年變招過后,終于是也隨之放緩下來,借眼下力道奇重的一刀,再展扇面,探臂后撤一步,生將那來勢奇兇狂的一刀錯來,劃過扇面,結結實實砸到腳底青石上頭,震起蛛絲遍地。

  變招之間,最見根底。

  于是白衣的李紫境憑扇面展全時鋒芒,竟是將那位黑衣少年穩穩壓住,雖是招法略遜,可少年握的終究不是一柄劍,于是由原本步步相逼,不得不改為守勢。

  終究是有住到近處的人家,紛紛走到二層樓中觀瞧,當即便是如遭驚雷撫頂,紛紛喚來家中人前來觀瞧,皆是心頭震動。畢竟誰人此前都沒見過這位從來罕有露面的八方街街主,竟是身手如此高明,分明那位黑衣少年瞧著使刀的架勢,便不知比起尋常那些位江湖人高出多少來,卻是被那位白衣穩穩壓住勢頭,遲遲難以將風頭扭轉,街中兵刃震響聲綿密,已然是連為一處,單憑尋常人耳力,難以分辨。

  喬蘭從始至終,渾身都是輕顫不已,方才弓弩震響,雖說是心性尚佳,也從未見過眼下這等場面,費力環住青牛脖頸,早已是渾身冷汗淌落,更莫說雖是門外人,卻也能瞧見如今場中少年原本舒展刀光,已是漸漸難以瞧見蹤跡,且步步退后,自是曉得場中局勢,很是有些不如意。

  直到今日,喬蘭也不曉得這位本就無多少交集的少年,為何要如此舉動,原本乃是街中不愁銀錢的江湖人,得了街主厚待,理應便要好生在此聽街主號令才是,但卻偏偏是這么位交集極少的少年,竟是當真不遺余力要將自個兒送出城去,甚至攪動起如此風波來,引得街主出手。

  而纏斗一炷香后,李紫境卻是無端將鐵扇抽回,接連退后兩三步后,再無出手意味。

  原地僅僅剩下一位前胸臂膀衣衫破損多地的少年,嫣紅血水貼衣袖滑將下來,倘如目力差些,黑衫當中嫣紅,便是藏匿得無影無形。

  “當初遇襲那日我曾說過,我并非習武之人,可倘若是對上習武之人,那人即便是手段獨步天下,我也不見得會輸。”

  李紫境神情很是古怪,分明是穩站上風,可面皮卻是瞧不出丁點欣喜,反而是狠戾凄哀一閃而逝,收起折扇靜靜望向少年,也不顧后者如何應答,自顧自講起,“有些事當真不像少俠所想那般容易,也更不像是面上那般清清楚楚,興許也唯有身后,才可有人能琢磨出些許滋味來,但李紫境早已不是李紫境,無論是世人眼前,還是八方街中人眼前,叫李紫境的并無一人,反倒皆是要恭恭敬敬,問上一句街主。”

  “其實從許久前我就很是有幾分妒恨,妒恨那些江湖人,想到甚便是甚,無需顧及太多,更是不曾為種種事所制,心猿意馬,便是讓猿馬奔行,心直口快,那便罵上幾句世間荒唐,但這等事,李紫境做得,八方街街主卻做不得,于是這嫉恨無邊無沿,與日俱增。”

  云仲神情微動,可還是將單刀拎起,寸步不退。

  這位街主從方才時節,不論是神情還是言語,都很是古怪,起碼身在八方街當中半載,見面數度,云仲都是不曾見過李紫境這般模樣,很是古怪,卻又不知是何處古怪,只得是靜靜立身。

  韋滬舟早已出城,如今遲遲未歸,恐怕已是苦斗,倘若是再耽擱一陣,只怕是性命堪憂。可饒是少年催動黃龍數百次,乃至于使手腕黃繩迎向那街主手頭鐵扇鋒面,黃繩也只是抵住扇鋒,并未有丁點動靜,前兩日留于體內內氣,也僅是剩余丁點,未必就能離體而出,眼下情景,倒當真是束手無策。

  “也罷,估計這城中,也無人能平心靜氣聽我一言,故而即便是我行善還是為惡,因果都是要落在八方街街主上頭,至于李紫境,不過是冬時夏蟬,無人在意。”男子嘆息一聲,旋即神情歸于平靜,展開折扇,朝四周樓宇當中,緩緩揮動兩下,再不開口。

  一茬比起方才還要綿密的百余箭雨瞬息而來,卻并未朝少年而去,反倒是沖屋檐之下女子青牛,剎那便至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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