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酒劍四方 > 第六百九十二章 老算盤,小算盤
  飛花及地時辰,百鳥最忙,大抵便是萬千雨絲落地,惹得許多無處比喻的飛鳥慌亂,唯恐濕染了渾身羽毛,故而啼鳴聲響也是一時難停,始終鋪展到整座八方街半空,始終未曾有停歇跡象。

  騎青牛的少年到頭來還是只接上喬蘭一人,將青牛讓給后者穩坐,徑直朝宣化城外而去。

  不過兩時辰之間,大小八九戰,八方街街主的手段,終是可窺探著零星半點,打散過不曉得多少雨水,飛鳥啼鳴戛然而止,到頭來還是沖出八方街去,再不回頭。

  其中最為艱難一場苦斗,莫過于同平日里守八方街街口的那幾位瞧來很是謙卑的守街人,云仲向來喜好飲酒過后停到那幾人身前,將青牛暫且停住,同幾人好生寒暄上半晌,這才繼續倒伏到青牛背上,繼續朝宅邸方向而去,卻從來不曉得這幾位守街人的能耐,竟是并不比朱蒯高庸那兩人低微,乃至隱約之間,幾人走招時節連貫,且相當有講究,一同出手的時節攻守分明渾然一體,險些將本就有后顧憂的少年,險些逼回八方街中。

  青牛終歸只是青牛,雖是可憑牛蹄阻擋箭羽,但云仲無暇他顧的時節,同樣是有些不靈便,一來需保全背上喬蘭,而來且要躲避八方街中緊追不舍的江湖人,與持弩之人,自是有些首尾不能相顧,一時暴跳如雷,躁怒漸生。

  經早些時日同百瓊樓中人過招后,大概整條八方街中武人,都曉得云仲的刀快,雖刻意不曾沾染旁人性命,至多不過是暫且將人足筋劃出道算不得深的印痕,使之要好生歇息個三五日,便是不再遞那等殺招,倒是使得那幾位守街人變轉章法,憑人手纏斗,并不急于取勝,接連拖延過兩三炷香光景,街內街外緊追而來武人,便涌出六七茬來,生生阻斷云仲去路。

  在場人心知肚明,云仲亦是心知肚明,守街人并無需生擒自個兒,而是僅需將自個兒腳步拖住,率先出城的韋滬舟,大抵就已然是兇多吉少,難說這后頭究竟是誰人授意,是百瓊樓樓主,還是八方街街主,如今已是無需再細想。

  苦斗第四炷香時節,云仲還是咬牙遞出一刀,旋即就叫守街人當中擅使袖箭的一位,一箭牢牢穿到肩頭之上,不過也是將其中一人前胸斬開條狹長刀傷,刀光展得奇長,鋒芒再轉,當即便是破開幾人聯手,隨青牛奪路而走,再不愿挺足片刻時辰。

  余下幾位守街人紛紛聚攏,觀瞧那人傷勢的時節,卻是紛紛皺起眉來,朝少年離去方向望過兩眼,心頭皆是覺得稀奇。

  那位負創的守街人,傷勢也不過是瞧來唬人,可場中并無一人看出方才一刀當中,力道究竟如何,只覺得刀光如潮,當下便心頭一緊,如今仔細觀瞧而來,那人胸膛處刀痕不過堪堪破開皮肉,并未深入,不勞其中一人開口,就曉得是分明最末尾關頭收了力道,倘若是不曾收力,只怕此一刀之間,這位本就身手體魄頗弱于其余幾人的守街人,且不說性命能否留住,最不濟也得穩穩吃上幾月湯藥,折騰上幾月半載,才可溫養過來。

  “幾位對不住,本該是再攔阻云少俠一陣,怎奈是本事不濟,突遭此厄難,很是慚愧。”那位守街人雖是結結實實吃過一刀,但眼下略微緩過數息并無大礙,卻很是羞愧將頭低下,藏到紛飛細雨里,說罷此話過后,許久也不再出一言。

  “云少俠的本事,我等又豈能不知不曉,”幾人也是不再朝云仲離去方向張望,更是不曾追出八方街,為首那位面皮始終和藹的守街人,徑直走到負創那人身旁,毫不在意坐到路邊被斷去半截的拴馬樁上,環顧四周,青石路上盡是刀痕,霎時間笑得合不攏嘴,“當初云少俠初來乍到時,街主便是遣我憑隱匿功夫,前去觀瞧街中人同云少俠切磋,并無一人能正經走過幾合,攔到三柱香時辰,沒人會怪罪我等幾個。人在江湖難得兄弟手足,當年深以為然,卻沒想到江湖之外,也是得有這么幾位自個兒始終念叨的好友,你小子就是忒實誠,倘若是再舍命阻攔,泥人也有三分火,真個將你就地削去頭顱,我等幾人豈不是又要失卻一位手足。”

  “江湖十年,原本我等七八人,而今僅剩半數,這事我曾與云少俠說起過,想來今日能拖延住兩三炷香時辰,一來是因你我幾人胡攪蠻纏的功夫不差,二來便是云少俠并不曾用出真手段來,而是始終惦記著不可傷了我等幾人。”

  拍拍身旁人肩頭,男子站起身來,反而是背對街口,迎天上風雨笑了笑。

  “那既然是云少俠仁義,咱也休要落得那等不知好歹的罵名,耗費幾炷香光景,就替云少俠找補回來,街主尚且用得著我幾人,不礙事。”

  城外已是遍地狼藉。

  韋滬舟趕到城外的時節,此間已是僅剩余一位險些將左臂留到車帳周遭的漢子,拄刀站立眉頭緊蹙,似乎全然不曾想到,那位瞧著定然是一位江湖無賴的男子,為何能如此決絕,不惜使自個兒性命也要將自個兒留在此間,瞧瞧那截已然化炭的人影,心頭好一陣稀奇。

  可不久便趕來的韋滬舟,則更是讓漢子眉頭挽成兩枚繩結,顧不得已然破損左臂,打量個不停。

  只因韋滬舟只是淡淡瞥了眼場中橫七豎八尸首,與那截已然瞧不出人模樣的焦炭,隨后神情不曾變幻分毫,便舉步向前,雙拳展開架勢,不曾有丁點怒容悲慟,平平靜靜,連雙拳架勢,都很是有些平平無奇。

  “咱受這些位一路照應,可惜臨到城中才知曉,這些位本就是要找尋的人,街主吩咐要除個干凈,各有其志,不得不出手殺了個干凈。”漢子仍舊狐疑,故而便是朝眼前的年輕人挑眉笑道,很是肆無忌憚,“不過話說回來,離宣化城幾載,走過許多偏僻江湖,卻罕有瞧見身手如此差勁的江湖武人,不曾耗費咱多少功夫,便已是殺得干凈,就剩那位領頭的有種,可惜舍生將火雷引著,也不曾收去老子性命,反而是自個兒未曾落下個全尸。”

  可即便是漢子費盡心思專挑傷人處說,年輕人的神情還是不曾變幻分毫,只是繼續將雙拳提起,一步步踏倒伏蘆葦與血水泥漿,朝漢子走去。

  斷續兩三日的雨,此刻終是有停息跡象。

  百里長風到此停,雨無寄身,悻悻而消。

  也就是這么剎那之間,韋滬舟進步,瞬息將雙拳砸到漢子面頰上頭,而后者依舊是拄刀而立,全然不曾料到此拳快似江流,雄渾身形,生生被轟出二三丈去,落到血水泥漿當中。年輕人也不曾開口,只是欺身而上,好像沙場擂鼓老猿鑿山那般,生生捶過百八拳,直錘得天雨止住,清風唯唯諾諾。

  城主府今日來人,都不消下人前去通報一聲,宣化城城主便是赤足出屋,連忙將來人迎到府中,府上家丁下人都已然是見怪不怪,故而也無人多說幾句,誰人都曉得這宣化城中城主一手遮天,唯獨對一人恭敬有加,便是那座八方街街主,畢竟是依此人富貴,哪里又會不曉得收起那等城主威風。

  “八方街歸根到底,都是一眾生意人,不論是家中錢財多少,是否是豢養家丁死卒,都不可擺到明面上頭,這等道理,無需城主同我言說叮嚀,在下便是知曉分寸。”街主落座不曾客套,更是不曾賣關子,徑直開口,“平日亂事并不鮮有,城主繁忙,自然要我八方街自行處置,不過如今有人要去碰八方街根基,倘若是此事能成,八方街日后便更是寸步難行,沒準過后便不得再現今日盛況,故特來請援。”

  面皮上頭麻點橫陳的富態城主沉吟片刻,依舊有些舉棋不定。

  “街主說的哪里話,八方街乃是宣化城命脈,如若是遇上這等厄難,定要是傾力相助,可惜眼下城中控弩軍卒,已是借與街主小半,如若是鬧騰起來遲遲不曾解去此事,恐怕要讓許多人眼目都瞧得分明,這等禁忌事,實在不敢多做。”

  話音未落,面容奇年少的男子便是溫和笑笑,“城主不愧當年也是生意人,做買賣的本事,算是相當高明一列,不過容我說句敞亮話,你我二人之間本就是不分你我,宣化城八方街,向來便是一同被人掛到嘴邊,城主手頭捏著我的把柄,同樣在下也是對城主很是知根知底,兩者其一有失,令一者也必是要隨之勢衰勢頹,本就是唇齒相依,何來如此算計。”

  不過幾炷香時候,男子再出城主府的時節,門外已然是立身有數百甲士,皆是背弩持刀,默然等候。

  八方街街主什么也沒說,只是回頭看了一眼城主府,冷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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