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酒劍四方 > 第六百七十六章 慈悲相
  喬蘭自由汀蘭房邁步而出,便是自行換過一身素白紗衣,不知是何緣故,于身在繽紛衣裙當中,單單選出這么身極薄的紗衣,同往常迥異,狠狠抿過兩次唇齒,還是褪凈衣裙,換上這身侍奉客爺時所穿素紗,這才是走出屋來,緩緩走下極長極長,來去復折木梯,徑直往門外而去。

  幾載以來,喬蘭汀蘭二人,已然是隱隱將花魁二字對半分得,并駕齊驅,皆是在百瓊樓中名聲極大,且不說是兩人風姿儀態迥異,且皆是面皮身段世上難尋,只說這般猶如青蔥掛露年紀,便已然使得無數公子競相而來觀瞧,乃至不惜千金買得一宿歡愉,而今邁步出門時節,當然是要惹得許多公子紛紛瞧得眼直,就連眼前溫香膩玉,都是疏于搭理,當即便是惹得一陣嬌嗔。除卻來客公子之外,免不得還要惹上許多位女子心中不忿,暗自罵上兩句出外時節尚要打扮成這副德行,最是難登大雅,渾然忘卻自個兒如今也是衣不蔽體。

  喬蘭自然管不得旁人心中如何念想腹誹,更是無心思理會,見側樓之中走出兩位漢子,輕施一禮,難得細聲慢語道來,“人皆言說是小女子多事,總是想要與眾不同,分明委身在此間地界,偏偏要學什么佛法,到頭來卻是臟污禪堂,最是不合禮,奈何心念總不曾斷絕,而今還要煩勞兩位,隨我同去,實在是心頭羞愧難當,一時不知應當憑何等神情應對,虧歉過深,不敢瞧向兩位。”

  此番話如若是擱在樓中,定然是要惹得許多女子心頭詫異得緊,不因其他,只是喬蘭平時性情過于潑辣,從來不曾說這等客套話,即便是同那等依仗自個兒身在樓中年頭頗久,端前輩做派的女子,也向來從不曾正眼瞧過,略微招惹,便是惹得一通流暢舒展,途中無半分滯澀的綿里藏針夾槍帶棒,老辣圓潤,竟比起市井之中那些位罵街婦人,尚要高明太多,不曾吐露半枚臟污字眼,聽來卻是極惹氣。

  曾有樓中另一位嘴皮相當利索的女子,同喬蘭熗火,后者安安穩穩聽得足足兩柱香陰陽怪氣言語,不動聲色,自個兒搬來張扶手處掐銀的太師椅,由打太師椅扶手處纏銀,直罵到那女子身上,足足半時辰不曾有瑣碎重復字眼,硬生生將女子說得是投身屠戶案板當中,一文便賣八兩皮肉尚惹人嫌的人物,有理有據,且最妙處在于韻律分明,使得周遭閑來聽個熱鬧的女子,紛紛是撫掌大笑,花枝搖顫。自打那以后,便是極少有人膽敢同喬蘭當面廝殺,都是曉得后者嘴皮功夫實在太過于高明,皆是不愿自討苦吃。

  可就是這么位聲名赫赫的女子,見過兩人之后,竟是溫婉有禮,當即便是惹得那位高庸面皮通紅,咳嗽兩聲,連連說是愧煞,這等天景正適宜外出,哪里算得上是麻煩,不過是順帶為之,能同百瓊樓中當紅的女子外出一趟,面皮增光添彩許多。

  而那位朱蒯自從打量過女子渾身紗衣之后,竟再也不曾仔細看去,淡然對答兩句,便已然是朝八方街外寺院方向而去,渾然不曾顧及一旁精瘦漢子使勁同自個兒運眼色。

  “咱這位朱老哥,乃是這座八方街乃至于宣化城周遭百里,首屈一指的高手,功夫俊得緊,加之勤勉,初來乍到時節我還能同這位爺對上個十來合,如今卻真是看不透這位爺的深淺了,”高庸見五短漢子并不為所動,便是湊到喬蘭身前笑道,“既然是一心習武的人,定然是脾氣較為古怪,喬蘭姑娘可莫要責怪,這位爺雖說是脾氣古怪,但咱樓中之所以生意如此之好,朱老哥可是立過許多功勞。”

  朱蒯回頭,不輕不重看過一眼高庸,不曾開口吐一字,便是將后者言語噎到喉中,再不敢多說。

  “諸般忌諱,朱叔不愿多言,也在情理之中,畢竟這百瓊樓的生意不同尋常小生意,小女子年紀甚淺,倒也知曉何為進退,什么事該問,什么事不該問,其實高兄無需解釋,”喬蘭淺淺一笑,望向高庸手背,卻是將話鋒扭轉,微微蹙眉問道,“高兄練拳腳,看來也是出過許多力氣,不然這雙掌怎得如此糙,當初初來樓中時節,尚不知曉習武也是門極累人的本事,要想練得遠超常人,大概真需下無數苦工。”

  說罷少女竟是徑直握住高庸掌心,使青蔥玉指略微觸及,旋即便是輕靈笑起,“這掌心老繭倒刺,竟是曉得如何勾人,很是有兩分意趣。”

  高庸年紀不過而立余,至今尚不曾娶門親事,原是身在江湖當中閑散慣了,并不樂意叫家事拴住腿腳,更是因練的乃是童子功,就連青樓都是不曾逛過幾回,為保全精氣神圓滿,少有外露時節,而今被少女握住掌心,當即便是面皮抽動,很是不自然。

  喬蘭面皮自然是上上品,雖與汀蘭不同,但靈秀最盛,且眼下一身紗衣,近看時節纖毫畢現,并無太多遮攔,通體熏香湊近前來,當即便是令高庸心頭跳突不止,擠出兩分笑意將手心縮回,訕訕笑道,“叫姑娘見笑,咱本就是粗人,幼時家中貧寒,就算是習武時節,也從不講究將雙手護住,這才練得滿手猙獰老繭,生怕劃傷姑娘柔嫩手心,可千萬甭再握住,實在是使不得。”

  少女略低眉眼,但并無笑意,反而是失落應了一聲,似乎很是不樂意。

  事至如此,即便是高庸自問面皮算不得俊秀,更是不敢信眼前這位女子有意,心頭也是跳突不止,連帶面皮通紅,一時間竟是滋味莫名,不過看向喬蘭的次數,確實越發多將起來。

  反觀朱蒯始終走到二人前頭,神情木訥,朝周遭市井之中瞧去,雙拳緊握,脊梁挺直,不曾有丁點松懈。

  不消許多時候,三人行至寺前,此地乃是處向來無人的小寺,寺院當中并無僧人,唯獨有位老嫗時常前來清理佛堂,雖是無香火錢,但其中卻是干凈得緊,興許是因避女子不可入寺之嫌,喬蘭每每出外,皆是前來這座無人寺院,不飲不食坐上半日,盤膝坐到蒲團上頭,誦經禮佛,待到天色擦黑時節方回。

  寺中清脆誦經聲起,門外二人自是閑暇起來,高庸好容易將方才心浮意亂壓將下去,同一旁默然站定的朱蒯問來,“朱兄似乎是對這小姑娘很是忌諱,不愿同人家搭茬,可我怎么覺得這小姑娘性情極好,且是鐘靈毓秀,倘若不曾步入這等污濁地界,沒準當真要變為日后大員重臣發妻,確是可惜得很。”

  “瞧這身紗衣穿得,嘖嘖,誰曉得天底下能生出這么位好看的玉人兒來,那話說什么膚若凝脂,用到這喬蘭姑娘身上,那還不足說出個十之一二來,妙不可言,妙不可言。”精瘦漢子說起這等事,兩眼當中光彩甚繁,眉飛色舞,許久也不曾如此歡欣。

  朱蒯許久都未搭理一旁精瘦漢子,而是朝漢子小腹望過一眼,許久之后才嗤笑道來,“如今還不明白這喬蘭姑娘的本事,那才算你小子練武練傷了腦袋,癡傻貪色。”

  “憑你高庸的面皮,當真就比得過那一眾衣衫華美的公子?人家這位姑娘本就心不在此,當然是誰人都不愿入眼,但既然是面皮身姿生得極好,那也算是人家的本錢,今日我若是不出言止住,沒準你這不曾吃過見過的小子,就已然著了這姑娘的道,將這些年來所做種種事,一并說與人家聽。”

  “世上老鴰一般黑,你覺得如今百瓊樓蒸蒸日上,且手頭的女子姿色皆在上上品,是因為如何?別說這一兩載之間閑暇,就將你我做過的許多腌臜狠毒的事都忘卻了,以佛門話說,雙掌之間沾染諸多因果,真以為好生洗洗就能得來個干凈二字?”難得朱蒯今日猶如竹筒倒豆一般開口,說過許多話語,最后竟是譏諷瞧瞧眼前精瘦漢子,咧嘴哂笑道,“那樓中二蘭是如何來的,我與你都是心頭猶如明鏡一般,乃是你我親手將這事辦妥,用得還是最為下作的法子,難不成真有人覺得,能憑你這身精瘦肉,消去人家心頭怨恨,同人家喜結連理?”

  字字句句,朱蒯言語聲算不得高,卻是將高庸心頭喜意,盡數抹除個干凈。

  兩人皆是不曾在意,寺院當中女子誦經聲略微大過些許,且微微有些顫抖。

  那位時常前去清理佛堂的老嫗由佛堂側門,顫顫巍巍邁步入內,很是費勁,可抬頭卻是瞧見一位身穿素白紗衣的姑娘,不知何時已然是坐到佛堂之外,渾身顫抖,咬得唇齒猩紅。

  血水滴落到蒲團之中,很快便是再無蹤跡,眨眼一瞬,已然是只余一絲朱紅。

  佛堂之中,金身眉眼慈悲,似可度盡天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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