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酒劍四方 > 第五百五十六章 洪福齊天
  男子時常在小鎮后山練劍,劍法頗為高深,邁步遞招的時節,內氣流轉,瞧來便非是常人,女子則是時時體弱,但分明也非尋常人,時常隨男子外出,觀瞧練劍,且常常指點劍術劍氣當中的不足與疏漏處。

  小鎮當中人亦是家家心思淳良,很快就與這兩人熟絡起來,不過并無人知曉這兩人皆是修行中人,從未有半點抵觸外人的心思,而是時常有走街串門的街坊鄰里,

  既是成家,男子也不得不時常外出奔波,但向來不愿于鎮外露面,似乎總是心有提防,如此一來卻是賺不得許多銀錢,時而外出,只能借黑紗遮面,處處謹小慎微。日子清苦,女子卻從不曾埋怨,本就不多的錢財,皆是被男子換為藥材,熬成一碗碗湯藥,遞給女子。

  但縱使男子日日外出,依舊入不敷出,何況那位溫婉女子身子,眼見得再不剩丁點內氣流轉,漸漸體弱,那些個不知名諱的貴重藥材,早已將家底掏得一干二凈。

  有一日間村落當中來了一位身披紅袍的矮小漢子,隨行者皆是披覆鐵甲,恰好停在男子家中,隨后似是商議得當,男子便收拾罷行囊,三步一回頭,跟那人遠去北方,一載才可歸家幾日,但銀錢的確是賺得比原本多上數倍,這才勉強足夠女子與日俱增的湯藥錢。

  年歲流淌,小院當中添了個瞧來機靈的孩童,隱約之中,女子似乎數度想將湯藥錢省下,但瞧著院落當中嬉笑的孩童,顫抖兩手,終究是不曾停下湯藥,而是捧起奇苦藥湯,一日日飲下,家中依舊拮據。

  少年這才想起,幼年時節,家中總是有湯藥味繚繞不絕,每每問起,娘親卻是微笑點起自個兒鼻頭,言說云仲體弱多病,時常熬湯藥預備著,總是沒錯,憑借此言搪塞過許多年。

  可多年間竟是未曾有一回叫少年瞧見,自個兒偷喝湯藥。

  坐在虹橋邊沿的少年終究是喝空了酒壺,放到一邊,肩頭顫抖,淚水洶涌而下。

  “為人父母,誰不想瞧著自己兒孫長大成人,你小子的雙親,大概也只有這么點心思,可稱之謂私心。”老者看穿少年心思,更是瞧得分明那雙滿是淚水,洶涌似決堤兩眼當中的念想,無奈搖搖頭嘆息道,“老夫的神通,也不過是偷來天地當中一縷印痕,縱使你想跳下這座虹橋,往事亦不可追,還是放下那般心思為妙。”

  直至半時辰過后,云仲才將兩眼抹干,深深望過一眼下方那座小鎮,再不忍去看。

  老者滿意點點頭,抬步便走,卻發現那少年壓根也不曾跟隨,竟然是當真執拗地跳下足有萬丈高矮的虹橋,衣袍鼓動,當空落去。

  悠悠不知千百年間,這座虹橋之上走過不少驚才絕艷,境界奇高的修行人,可終究不曾有幾人,膽敢如此作為,且日后未曾有一人,能夠涉足四玄,大多庸庸碌碌,為種種故舊心事所困,到頭也難有存進。

  舉動停滯于虹橋上頭的老者,看了看仍舊不曾落地的少年,長長嘆氣,由袖中取出枚長香,拈指點起,而后就這么盤坐在虹橋上,百感交集,神情晦澀難明。

  少年落地時候,譬如鵝毛輕巧,全然未曾受半點波及,徑直邁步踏入小院當中。

  年月不曾停,此刻正值年關時節,男子風塵仆仆歸家,與妻兒同坐,正沖孩童講說那些外出所見,可并無一句提及自己于北煙澤處,數度殞命,女子眉眼含笑,抹去孩童嘴角米粒,放下碗筷,靜靜織起一身短褐。

  女子所織衣裳,無一例外,皆是要比孩童身形大上一兩號,每每孩童不解問起,女子都是含笑不答,至多不過應上一句能穿好些日子,但如今落在云仲眼里,如此舉動,哪里是為省下些錢財。

  院落之中,無人瞧見云仲此刻身形,后者已然沒入那孩童身中,如今亦是擱置下碗筷,瞧著天上零星煙火,耳畔稀疏爆竹聲,不似夢境。

  “多吃些才是,眼見得年關這趟待回不少稀罕吃食,怎的動過兩筷便放下了?長此以往,如何能同你爹這般壯碩。”男子見孩童不再動筷,撇嘴不滿道,順帶捋開袖子,繃繃傷痕交錯的小臂道來。

  女子嗔怪看過男子一眼,旋即放下針線,將孩童攬到懷中,親昵笑道,“云兒八成是惦記著眼下那幾枚壓歲錢,這才不肯多吃,不如就將此事提前些?也好不至總惦記。”

  對此男子哼哼兩聲小財迷,旋即由打懷中取出數枚銅錢,使紅紙包罷,不過卻并不交給孩童,嘿嘿一笑,“老輩規矩,小輩需先磕頭,才能將這壓歲錢塞到枕下,平平安安過去此年。”

  孩童嗯了一聲,竟然是當真起身,規規矩矩給兩人各磕頭三回,才緩緩站起,兩眼當中盡是淚水。

  “爹娘壽比南山,洪福齊天,來日定是運勢富貴,身子康健。”

  桌間兩人對視一眼,很是不解,終歸是女子心細,連忙拉過孩童來,瞧后者滿眼噙淚,登時有些手足無措,只得輕輕哼起童謠來。

  虹橋之上香已燃半,老者皺眉看過一眼,朗朗開口,“若你開口說出此間事,天下將亂因果,更是要受萬劫不復重罰,少年郎可要想好。”

  孩童使袖口擦擦淚,艱難笑起,“這話都是由打話本上學來的,外頭煙火爆竹迷了眼,不打緊。”

  飯食用罷,女子將孩童領進屋中,來回打量,卻終究不曾瞧出什么異樣,終也是喜笑顏開,摸摸孩童額頭。

  “方才那番話說得極好,別瞧你爹面上不動聲色,方才偷著與我講說,險些是憋不住心頭歡喜,跳起老高來,如今趁著歡喜勁,已然外出去買上幾枚爆竹來,添添喜氣。”

  孩童有些不解,隨后也是歡快起來,面皮之上盡是歡愉。

  “娘倒是覺得,有這份心意就好,年紀尚小自然有很多事不懂,年歲愈大,懂得的便越多,更是越辛苦,為娘倒希望云兒每日都是心頭歡快,也無需闖出偌大出息,衣錦還鄉,若是不愿在此小鎮當中謀份差事,外出走走亦是極好。”

  “常歸家中瞧瞧,便已足夠。”

  窗外寒風蕭瑟,爆竹聲聲,孩童懵懂不解,而立身在一旁的少年,早已泣不成聲。

  待到少年憑空出現在虹橋之上的時節,那一炷香已僅剩香灰,唯有根節處一點火光。

  老者不禁動容。

  “能入此間虛境,又再度看破虛境,尤其是這般年紀,難得。”劉郎中收起起初頗有些輕蔑的笑意,轉而換起平和神情,看著眉眼當中尚且有淚痕浮現的少年,微微點了點頭。

  “本座原以為,你這少年郎本就天資奇差,當不起故人托付,更遠未夠格踏入本座這處地界,而今看來,卻是本座有眼無珠,錯將明珠看做魚目,修行天資未必盡如人意,但于悟道一途上,卻是不差。”

  “敢問前輩,可否時常來此看看。”少年卻是深深作揖行禮,一揖到地,難得如此恭敬。

  老者連忙避開,眉眼歪斜罵道,“作甚?如此一番姿態作甚?你小子可真是不知足,旁人終生估計也難進此地,你倒好,還要時常來此地瞧瞧,真覺得本座這地界,是那給仨錢二兩說來就能來的市井勾欄了?”

  “前輩斷然不像是那般俗人,可既然而今已經漏了山水,晚輩自當憑此多賺些好處。”

  云仲好容易擺脫心頭苦悶心酸,同眼前老人討價還價。

  “聽不懂聽不懂,反正本座今日就用這身皮了,想來那荒山野嶺里的神算人也不通修行,打不過本座,說甚都不好使。”

  老者自知方才失神說漏嘴,卻是擺開一副無賴架勢,說甚都不肯現出原身來。

  “多謝前輩。”少年這回當真行了大禮,氣得老者將袖口一甩,不去理會身后少年郎,而是氣哼哼邁步行至虹橋末端,才堪堪停下腳步。

  虹橋之上罡風凜冽,全然不似虛境,真也如天際無端橫生出一道直抵千萬里之外的雨后長虹,立身此間,如是與塵世相隔。

  “你強行摧動那劍神意,更是逼迫虛丹吐出這些日以來吐納之際積攢的內氣,不提那般虛辭,起碼那柄桀驁秋湖,給足了你面子,險些攀升到昔日那人手中全威,不然就憑你這點芝麻豆粒似的內氣,欲要與四境論高低,談何容易。”老人甚為不滿,狠狠瞪過一眼云仲,“可別覺得僥幸,此事后患無窮,不過本座今日透露出的天機,已是過多,待到踏出這座虛境過后,自會慢慢明悟,下回待到你小子來此的時節,只怕又要拖延許久歲月,收不抵支,還不如就這么死在四境手底下了事。”

  “起碼能沾點那位用劍前輩的光,今日所見,繞是身死縱也愿換得。”與老人一同盤坐的云仲眉峰舒緩,愜意望向虹橋下山河壯麗,風吹發髻,似是卸下許多重擔。

  終于褪去許多怒氣,生出了點少年人的模樣。

  老人窩火得緊,負氣罵道,“你小子還真是被窩里放屁,能文能武。”

  說罷竟是抽冷一腳將云仲踹落虹橋。

  忽忽悠悠一氣走兜率。

  浩浩蕩蕩一足踏南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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