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酒劍四方 > 第四百九十七章 不媚旁門
  少年面皮微紅,還想再言幾句,卻見溫瑜擺擺手,“桌椅還勞煩師叔處置,先行睡去,再這般顛倒晝夜,休說五境,縱是三境也無心破得,長夜漫漫,師叔也且去歇息,休要再想。”

  唯有少年哭笑不得,瞧著桌中一片墨跡,反而笑得比先前舒心許多,但仍舊是并無許多睡意,摩挲掌中纏裹布條的迸綻虎口,背靠藤椅,獨自出神。

  總言天涼好個秋,為賦新詞強說愁。

  再上層巒,又上層巒,欲語復止,欲說還休。

  念及當初溪畔洗劍,走馬入風沙,縱是萬般辛苦,亦不曾有如今這等古怪心念,有今日這般景象,出乎少年自身預料。柳傾借碧空游回信當中曾言,說虛丹當中火氣深重,實在算不上什么大事,但若撼動心念,兩兩相合,恐怕便不得自在。心念如平,這股無名之火瞬息可滅,譬如大堰立起,雖說胸中躁火極旺,亦可同大江放達而去,不困舉止。

  歸根到底,興許便是自個兒心神不定,念頭不通,故而引得虛丹作祟,雜亂念頭野草叢生,只怕劍氣再高幾十丈,也難破開心結。

  夜里秋風越發冷寂,刮骨剔暖,更何況立身院落多半日,一來不曾飲酒取暖,二來未進粒米,只是隨處找尋了些茶點果腹,如此一來,更覺絲縷涼風,由打體外趁虛而進,淌入四肢百骸。

  五臟如焚,經絡冷涼,這般滋味倒是猶如早先時節,置身水君爐中一般無二,涼熱之間涇渭分明,恰似當中隔有道無蹤天塹,難熬得狠。

  想到此處,少年緩緩直起身來,獨自去到正堂,拿起葫蘆,緩緩飲過一口。

  好在多日前初到鳳游郡時,留有一葫蘆烈酒,那時節初聽馬幫名頭,少年倒是不覺反感,走江湖者見過許多,但真能自成一幫且勢力如此的,端的是千百中無一,雖說暗地里狠辣手段定是不乏,可似乎對于鳳游郡中處處受人眼色的江湖人而言,馬幫功大于過。

  至于近來諸般言論流傳于街巷當中,但在云仲看來,無非是招惹了鳳游郡中盤根錯節,枝繁葉茂的大家,至于是何人推波助瀾興風作浪,其實并不難猜出大概,官家商賈兩者,不動時節安然無事,倘若一者有心,另一方必是隨之聯袂而至,兩者并舉,才可將看似穩固如岳的馬幫壓垮。

  事出皆有因,無利誰人愿起早,但其中彎彎繞繞,水波詭譎,云仲如今著實不愿再分出丁點心力深思。

  如此這般,飲酒半葫,醉意倒是不甚分明,反倒靈臺越發清明,萬事涌上頭,拎劍凝視,不由得苦笑出聲。

  “何不借我兩三枚瀾滄水,分明盤踞丹田,卻只曉得興風起浪,打算拖欠到何日才愿拱手還來?水君言說這本命劍有靈,可眼見得已然半載有余,仍舊是死水一潭,既然如此,非要留瀾滄水作甚,倒不如行樁善事,借我排憂。”

  水火繚繞劍吞處的長劍靜臥膝上,自然不能作答,月華當中,越發如水。

  “云小兄弟別來無恙,算算時日已有一旬未見,今日何故在此獨飲苦酒,遲遲不得安眠?”

  十幾步外,葉翟回返,早已將一眾弟子勸回屋舍當中歇息,倒仍有些醉意未去,悠悠然邁步入堂,燃起火盆端來盞燭火,隨意坐到云仲對側蒲團上頭,難見平日淡然,倒是眉眼之間多出些喜意。

  還未等少年言語,這一向淡然的門主卻是皺起鼻翼,略微嗅嗅周遭酒氣,頗有些愕然,“鳳游郡外客棧的烈酒,多年不曾瞧見,云老弟怎的還私藏下一葫蘆來,忒有些小氣。”

  “本就不屬好酒,除卻酒勁剛猛之外,再無特別,比起上齊西北處的慶三秋,滋味都要寡淡些,藏私作甚。”少年亦不曾多言,將葫蘆扔到葉翟手上,“今日本不愿飲酒,只是煩心而已,門主若想再飲些,便提早回屋舍當中歇息,免得酩酊大醉,栽倒院中染上風寒。”

  葉翟接過葫蘆來,仰頭飲上大半,暢暢快快吐出口酒氣,“我倒不覺得這酒同皇城當中瓊漿玉液相比,相去甚遠。你我皆是劍道中人,當知一劍在手不媚旁門的說法,不必與天下聞名的酒水比醇厚,更無需比什么入口綿柔入腹踏實,僅是此酒雄壯剛烈,便足夠立身,與一眾有名有姓的好酒同座。”

  云仲稍有意動。

  “存世多年,有時也頓覺無趣,”葉翟卻不去打量少年神色,而是端詳手中那枚葫蘆,隨性開口,“除卻看守這白毫山山門,好像不知曉自個兒應當做些什么,就如同一座石鏤狻猊,不過是為這一門而生,形枯神消時節便是休憩,但此般過活的確了無生趣,不得不尋些事做,哪怕做不得,也要始終擱在心頭,權當念想。”

  “選條路數緩緩而行,譬如這烈酒一般,無需惦念太多,只在酒勁濃烈處,也可一路行至層巒之上。通天懸起千百劍,首尾相接,三兩步可越一柄,終有盡時,人生在世總不可立身原處,不知何處坦途。”

  見少年蹙眉深思,葉翟擺擺手,將剩余酒水一飲而盡,話鋒調轉,溫和笑言,“院中古井,云老弟已是耗費無數心力,確是引得在下愧疚,山間清貧,無物相贈,只得出寥寥幾句言語權當謝禮,埋入枚青種,至于何時結果,全憑小兄弟自悟。”

  “先前聽聞虛丹一事,山中曾有古籍有載,大概也能替少俠解去些許疑惑,斬井事暫且就莫放在心上,皆是無用之功。”

  秋夜正堂,兩人對談,由打虛丹一事說到修行,再由修行講至別處,騰云去霄,似是山間風馬躍溪踏月,來去無定,卻是始終不曾頓足,直至天色發白。

  老仆邁入正堂,換去火盆當中燃盡碳火墨柴的時節,才發覺這兩位皆是躺倒酣睡,少年抱劍屈膝,橫臥地上,頭上蓋著枚蒲團;葉翟仍舊叼著枚葫蘆,鉆到桌案底處,周遭有十幾枚新開酒壇,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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