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酒劍四方 > 第四百六十九章 未同天下索一物
  近些年來年來鳳游郡眾幫派,都不曾有擺擂一說,原是馬幫勢大,座下宗師數目眾多不說,更兼匯集南北流派,手段萬千,即便是馬幫中人,也未必盡知幫中宗師手段究竟如何,更何況行走江湖,總要有底手存留,這等底手為何,鮮有人知曉。

  擂臺之上生死由命,簽下生死憑狀,便當真是無物可依,繞是被人施狠辣手段,凄慘死到擂臺之上,不過引得幾句唏噓,除此之外再無其他。憑其余幫派的微末勢力,能出一兩位宗師已然是難得,且不說日后倒頭便靠向馬幫,這擂臺生死無常,斷然不會令幫中為數不多的宗師涉險,于是這擂臺即便擺下,亦無人前去。三兩年前馬幫曾興師動眾,于城外楊柳林中擺擂,可從頭至尾,別幫都無一人膽敢上臺,即便是他幫有些位面露不忿的漢子躍躍欲試,最終亦是叫幫中老人死命拽住袖口,不得上前一步。

  都是爹生娘養先生教的,犯不上為斗一口氣賠命。平日里出外都是提心吊膽,唯恐叫馬幫中人惦記上,皆是改換平日行頭身背斗笠,外出趕路時節恨不得由幫外幾十里出行,生怕給瞧出端倪,擺擂請君入甕這等事,如何想都是劃不來。

  故而自打這以后,鳳游郡往常每逢秋月擺擂,引各幫各派過手這樁事,再也無人提及,馬幫更是樂得如此,即便是才入幫不久的嘍啰,也要在外鼓吹一番馬幫于鳳游郡中全無敵手,就連上臺比武都不曾有丁點膽量。

  但今日晨時,馬幫主舵門口卻是來了位老仆,遞交書信,說白葫門愿約幾日后勾月如弦時,于鳳游郡外六十里,大擺擂臺生死比斗。

  值守聽聞此話,許久都不曾回過神來,上下打量那老仆幾眼,怪笑道,“你這老漢怕是患了瘋疾,那白葫門上下統共就幾位宗師而已,如何能同我馬幫相比,平日里都是畏首畏尾只曉得在山上當那縮頭臥頸的老黿,如今豈能自討苦吃,就憑這區區一封來路不明的破信,便想借刀?怕不是今兒個晨起吃擰了腦袋,趁小爺還不曾有出手念頭,且自行遠去。”

  說罷也不曾接信,只是輕蔑揮揮手,打算將那老者轟出門去。

  仆從打扮的老翁不動怒,而是含笑反問一句,“不知小兄弟在這馬幫之中,職位如何?是堂主,或是香主,還是并無職位,只是尋常幫眾而已。”

  值守漢子本就極不耐煩,此刻聞言,更是惱道,“與你這老漢有何干系,如若再在門前賴住,馬幫之地,即便我將你打得筋斷骨折,官府也絕不會管上半點,敬酒不吃偏要吃罰酒,怨不得我。”旋即便作勢要拎起手頭裹頭銅棍要打。

  老漢竟是半點也不曾躲避,平平靜靜抬起昏花老眼笑了笑,“特地問起,倒不是為刻意埋汰小兄弟,而是為小兄弟著想,如若是堂主香主,知而不報,起碼還有削職余地,最不濟也可留在馬幫門中;但若本身便無職位,便是一剝到底,日后恐為馬幫除名,茲事體大干系過重,豈能是常人擔當得起的。”

  “至于這信,”老者原本雙手遞上,此番卻只是身處一只手來,懸在正猶豫不決的值守漢子眼前,“接與不接,全在你一人而已。”

  馬幫總舵今兒還算熱鬧,倒非是因前些天新釀酒水開窖,更非是幫中有堂主又喜添了兩房美妾,雖說熱鬧,但似乎總舵上下幫眾,心頭皆是未必有喜,反倒總覺得這清晨便匆忙排起的酒席之間,暗潮涌動不止。乃至于許多城府不深的幫眾,雖說受舵主堂主三令五申,仍舊是三三兩兩交頭接耳,議論不止。

  如今幾位供奉并未身在總舵,替幫主把持幫中大事的糜余懷,前幾日便不知去向,不過好在一向是如此行事,故而幫中上下并無人覺得有異;常年久在總舵之中的舵主,也唯余王李兩位,而湊巧之處在于,王岳昨日便匆匆還家,說是家母病重告危,已是接連兩日不省人事,也登時顧不得其他,同李無吉知會一聲,自行策馬離去。

  今日坐鎮總舵者者,唯有李無吉舵主一人,昨夜飲酒過度,入睡極晚,可晨起便有人通稟,說是有幾位商賈打扮的富貴人上門拜訪,身后三五車帳,經幫眾開驗過后,皆是金銀珠玉,乃至有棵半人多高以老蟒長牙與蚌珠拼接雕鏤的玉樹,僅是此物件,怕是都得值千萬兩銀。

  伸手不打笑臉,李無吉即便是被攪擾清夢,亦不好將這伙商賈拒之門外,只得吩咐下人略微置辦下宴席,雖無酒水,不過亦是頗講究,并未落面子。

  “幾位乃是行商之人,平日里不說是仇怨深重,也算得上交情寡淡,今番來我馬幫,不知有何貴干。”李無吉理理發髻,坦然問道,并不留多少情面,掃視一周,再復開口,“我不通商賈之道,不過是江湖里只曉得舞刀弄劍的武人,故而話里話外,并不愿虛實相摻,明人快語,都說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何況幾位瞧來就并非那等信奉上蒼的主兒,精明至極,今日肯屈尊降架來此草莽橫生的地界,有何指教,不妨直言。”

  此一番話說得中正坦然,倒是令座下幾人面皮略微僵了僵,但遠不曾到面皮掛不住的地步,雖說直來直往,但仍舊留有回轉余地。

  為首那位起身抱拳,架勢竟是端正,與江湖中人并無二樣,溫言張口道,“久聞李舵主為人爽直,此番初見,確如他人所言,我等商道中人憑算計謀生取財,早已習慣出言前思索再三,倒有些自慚形穢。”

  這人身量中等,但舉止言語都是奇利落,著實瞧不出有尋常大家商賈的富貴氣,眉目朗朗,眼光活絡,腰間扎起枚素色絲絳,兩臂攜一對漆皮護腕,非似商賈,倒是頗像在江湖當中謀生闖蕩的中年男子,只不過腰間并未攜刀掛劍,起身出言。

  “李舵主既已明言,在下自當說明來意,聽聞近來數月之間,鳳游郡一眾商鋪店面,生意頗有些慘淡,在下曾差人多方打聽,才知曉是出于幫中人不擅經營的緣故,才令全郡上下如此數目的商鋪,如今收不抵支,疲于應付。實不相瞞,此番小人拼著立身在馬幫與郡中商賈之間,兩兩得罪的下場,也要來此走上一趟。”

  “既是馬幫家事,我看就不勞煩兄臺費心了,”李無吉且不買賬,端起杯素果酒,沖那男子略微示意,一飲而盡。

  “馬幫雖說行事頗有幾分江湖氣,徒眾又未見的念過兩年書齋,半數之人,恐怕如今將自個兒姓名寫到宣紙上,都是一樁極吃力的營生,自然不通商道應當如何行事。”

  見那漢子仍舊要說些什么,上座李無吉微微點點頭,先行道來,字字句句皆有可依,“可既然是入了馬幫,總要吃飯,江湖人在鳳游郡受的白眼冷目,比起頤章其余地界都要多出數倍,你我皆是看在眼里;想當初馬幫還未立足時,我李無吉不過是個尋常腳夫,雖是身手不差,也有身蠻勁,每日使扁擔挑數千斤物件,即便是有習武底子在,亦是能令雙肩磨得潰爛,三五日便要挑折一根嶄新竹木擔子;縱使如此,雇家亦不愿允半分好臉色,待到作罷活計后,掏出銀錢甩到塵土當中,掉頭便走。”

  滿座皆寂。

  李無吉倒是神色未變,只是平平靜靜道,“鳳游郡商賈,先是民,后才是商,想來亦是看不上我等這幫江湖人,一是粗鄙,二來無能,三來只曉得憑身手辦事,更不通文墨,難免遭人唾棄。可既然馬幫在,馬幫幫眾,不敢言上下盡是大富大貴,可總要有口飯食養家,江湖中人并未同天下索要何物;鳳游郡上下,也只憑自己手段取來些鋪面營生,雖難免有借勢意味,鋪面地契等物件齊全得緊,就連官府也挑不出錯漏,憑此爭來糊口臉面四字,何錯之有。”

  一席話言罷,眾商賈面面相覷,皆有些語塞,倒并非是因為眼前這看似粗俗的莽漢談吐極不俗,而是因這漢子所言,連行商多年極擅口舌的眾人,都曉得字字無虛。

  為首那中年漢子沉默,片刻后再度起身,端起面前酒水,一飲而盡。

  李無吉向來粗人,不過此番剛巧宿醉,故而留下些心眼,自個兒杯中盛的乃是素果酒,卻令打雜幫眾將座下幾人身旁酒壇換為初秋釀就烈酒,氣勁奇沖,常人小飲三兩杯,便得倒頭醉去,此番卻是一人一壇,意在將這一眾不知好歹的商賈灌個昏醉。

  但那中年男子卻是接連吞下三杯秋來酒水,不見丁點醉意,拱手抱拳,“在下著實不知江湖中人苦楚,先前隨車帳商隊,走過大半頤章,原本以為能稱得上半個江湖人,如今看來,卻是在下自憐。”

  “此三杯酒,代張家賠罪。”

  “再敬鳳游郡上下,受苦楚側目的江湖落魄人。”

  座上人與座下人分別飲過半壇酒水。

  許是初秋酒實在過于燙人,澆得周遭許多馬幫中人盡濕眼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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