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酒劍四方 > 第四百一十四章 繁冶燈火舐枯骨
  賈賀回營路上,恰巧遇上位從皇城跟來的軍卒,正滿臉雞賊往大營中看去,聽聞有腳步聲近,心下便明悟了兩分,扭過頭來卻是瞧見賈賀的鐵青面孔,登時蹙眉道,“統領,分明是百姓前來勵軍,為何是如此一副面皮?”

  前者卻只是搖頭,前腳邁入帳中,后腳便招手示意那軍卒進來說話。

  中軍帳內,賈賀面色更是陰沉,額角青筋蹦跳不止,一掌砸到桌案上頭罵道:“我頤章自立國以來,前后歷圣人兩代,卻從未有過令百姓如此凄慘的時辰,瞧瞧方才那營寨外頭站著的十幾號人,哪里還有我頤章百姓原本模樣,那面皮離顴頂骨都僅是隔開張宣紙距離,說是剛受過浩大天災侵襲恐怕都有人信!”

  肝火升騰之上,致使賈賀于帳中來回踱步不止,連連怒罵,“不過是一城城主,誰允他的膽魄將百姓折騰成這般?一城屯糧足有近乎千石,焉有餓死百姓撐死官員的說法,那馬賊出入城中如入無人之境,非但不加以剿滅,卻與馬賊狼狽為奸擄掠百姓血肉,這等官員,究竟是如何爬將上去的!”

  說到怒極時,賈賀劈手奪來柄長刀,一刀斷去桌案,險些將營帳都一分為二,仍舊是余怒未消,一腳踹翻燭火,氣喘許久。

  俞當復此前從未見過賈賀興這般火氣,即便是以往賬下軍卒稍有違軍紀,賈賀也不過是呵責幾句,便命人自行前去領十來軍棍,何曾有過這等失態舉止,當下心頭便是一緊,閉緊口舌,獨立一旁等候。

  賈賀自行坐到椅上,單手摁住眉心,半晌默然。

  “當復,你代我起一封書信,遣快馬送至墨陵郡守府,親手交到林大人手上,切勿誤了時辰。”賈賀靠到椅背處,閉目養神,邊開口道,“此西郡北路數役,八百卒斬賊寇逾兩千,奪軍馬百匹,于西郡百姓秋毫無犯,軍威赫赫;本欲收攏軍卒,整頓過后還去墨陵,然落隍城百姓仍處水火之中,不得不以微末人手應對,另盤問俘獲賊寇過后,聽聞有世家官員幫襯掩飾,萬忘林大人嚴查。”

  臨近入夜時分,賈賀與俞當復兩人攜卒共十余騎,從營寨后門出,直奔東路落隍城所在而去。

  “大好頤章,若是真要像那些百姓所言,倒真成了一件天大禍事。”賈賀無意間開口,壓低言語聲道,“天子前兩載身有舊疾復發,朝堂之中,都忙著分幫結派,指望著待到兩位皇子中的一位能繼大統,自個兒也能平步青云,當起那兩朝元老。至于百姓,卻是始終無人過問,這才令一眾天高皇帝遠的地方官員有機可乘,壓得治下民不聊生。”

  俞當復心頭明悟,皺眉問道,“那咱這位林大人接連降去三階,被圣上貶官至西郡,難不成也是與皇子有交?”

  兩人皆是距十余騎一里有余,俞當復心知肚明,自家統領,只怕是有要事商量,故而也是聽得仔細。

  賈賀面膛流露出一絲笑意,瞥了眼身旁的俞當復,“猜得靠譜,可惜沒猜對,這位林大人倘若要真是同兩位皇子站邊,下場可就不是如此簡單嘍,皇城之內幾月前平白無故沒了多少大臣,憑什么就只是將林大人調往西郡?”

  俞當復仔細尋思片刻,突然勒住韁繩,“這么說來,圣上將林大人調來西郡,本意便是猜測到西郡如今的形式,再者憑其高深手腕,與南公山交好,以備不時之需?非但不是降官,而是升官。”

  “你小子快出師了。”賈賀笑笑,不過旋即就如水凝冰,將笑意收回,“林大人身后有圣人撐腰,我倒想知道知道,誰人竟敢在流寇背后撐腰。倘若是查將出來,以圣上的脾氣,頤章怕是要再變一回天景。西郡除卻林大人外,還有一位極有能耐的大人,這兩位倘若聯起手來,有意思。”

  連夜趕路,不出四更天時,十余騎皆是摸到落隍城外。

  今夜皓月當空,清風到此止,靜謐如空城。

  賈賀站到城頭上去,并未瞧見半個守軍,卻只見城內寂靜無燈火,唯有當中城主府鼓瑟連綿隱約,燈火白晝,通宵達旦。

  燈火溫潤光,輕踱而來,舔舐路邊白骨。

  妖冶怪誕,突兀非常。

  就連一旁向來性情溫和的俞當復,額角青筋都是跳突不停,憤然握緊雙拳。

  “取弓。”賈賀面無表情,接過遞來弓箭,僅是三兩騰躍,便翻到城中箭樓之下。

  兩位酩酊大醉的守城軍士,正梗住舌頭討論新收的小妾是如何清麗絕色,盈盈腰腹能折去臍下鐵槍,卻是被弓弦勒住脖頸,至死也未曾叫出聲來。

  賈賀只十幾步便踏上箭樓,剛巧能瞧見數百步外,城主府內靡靡景象。遂挽弓抽箭,接連開弓三回,扭頭便走。

  城主府中,原本那肥壯城主摟住那新納的小妾,不顧后者滿面淚痕上下其手,卻是猛然聞聽笙瑟琴音當中,似乎是夾雜過兩聲錯弦,剛要罵上兩句撫琴的女子,持盞左手,便被一枚羽箭釘在墻面之上。

  一箭貫穿掌心,其余兩箭,碾穿兩指,使得這位城主不得已推開一旁小妾,慘嚎不止。

  十指連心,何況這三箭力道極強,竟是險些將兩指釘爛,只余下些許皮肉連接,故而還未有多少功夫,那肥壯城主便已生生疼昏過去,渾身癱軟下來。

  席間人鳥獸散,爛醉軍卒紛紛出走去尋郎中,樂師舞姬更是亂作一團,往府外逃去。

  而那位被強納而來的小妾,卻是愣在原地,待到人去府空過后,才狠狠沖那張丑鄙面孔啐了一口,笑得渾身震顫。

  城主府大亂的時節,賈賀則是不慌不忙從一間樓宇頂檐甩出撓鉤,三五息之間攀上墻頭,搖頭道,“許久不開弓,倒是生疏了。”

  俞當復笑笑。

  憑賈賀的能耐,倘若真要那城主頭顱,豈能有失手,怕是存心想令此人臨死前,再多吃些苦頭。

  本就是絲毫不過分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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