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酒劍四方 > 第四百一十二章 恰恰如飴
  果不其然,許磐呆愣一瞬,隨后捂住肩頭神色凄苦道,“二位,何喜之有,我這肩頭傷還未愈,成天里疼得神魂悸動,哪里還有什么喜,倘若真是上蒼垂青,見不得我吃苦,那便令我傷勢盡快痊愈,這才是福分。”

  丁二筒得意大笑,扭頭沖云仲笑道,“我早就說這小子非得裝傻充愣不可,瞧瞧,猜了個正準,他若是認了,那八成便是叫人將腦袋揍傻了。”

  云仲亦是竊笑不已,不懷好意朝許磐行一禮,四平八穩道,“來時路上,楚鏢頭同我言說過,來日若是回去紹烏古鎮,要罩小弟橫行,如此便要算是親近前輩;許老哥亦是前輩,如此喜結良緣,小弟實在是欣喜得很。”

  這番話卻是令周遭鏢師趟子手聽到耳中,大都顧不上渾身傷勢,勾肩搭背大笑不已,聽得許磐面紅耳赤,一時間也顧不得,叫嚷道,“都給老子口下積點德,八字沒撇的事,說出去就不怕楚鏢頭那對峨眉刺戳瞎眼仁?身上掛傷還難堵住口舌,下遭將你等口舌都割去,瞧瞧哪個還敢亂語。”

  一位胸前吊住左臂的趟子手沖周遭人嬉笑道:“要說還是老許能耐高深莫測,不然怎么能與楚大鏢頭勾搭上,單憑這口利落的罵腔,咱老許便能與楚鏢頭平分秋色不分伯仲,換成旁人,估摸著成親過后吵嘴都占不著半點便宜,老許高,實在是高。”

  任憑許磐平日里臉皮奇厚,如今卻也撐不住眾人齊齊開口,黝黑面目上竟是略微有些泛紅,咳嗽兩聲討饒,“老幾位行行好,這好容易拼死拼活賺來點苗頭,幾位要是這么干,那恐怕我老許不惑之前都難抱上兒女,真要這么下去,老許家后繼無人,咱連祖墳都進不去,這可不是好事,留點口德,待到回紹烏過后,咱請弟兄們跑醉仙居喝兩壇地道的黃云酒賠罪,就甭議論了。”

  好說歹說,才將一眾渾身傷勢的鏢局中人勸走,許磐抹抹額頭汗,轉而怒視眼前兩人。

  丁二筒渾然不覺,跳到鏢車沿邊坐起,拍拍許磐肩頭,“咱楚大鏢頭一向不說軟話,更是從不在意旁人,如今這話雖說仍舊生硬,但卻是極上心,說甚么負創時莫要吃葷腥發物,看來的確是對老許有些意思,待到來日飛黃騰達,莫要忘了老兄弟們,幫著提攜一把就是。”

  許磐怒視丁二筒,氣急道,“打住,老丁你這話可不地道,怎么像是我許磐高攀了似的?仗著媳婦作威作福,咱可不是這等人。”

  “嘖嘖,方才某位兄臺言說八字未夠一撇,如今卻是改口叫媳婦,你小子才是最耐不住的那個吧?”眼見得丁二筒與許磐拌嘴正酣,云仲笑意越發明朗,撫弄撫弄腰間水火吞口的長劍,亦是覺得有些欣喜。

  一趟鏢下來,大概能分著不少銀兩,算上手頭積攢下來的存銀,八成能買得起。

  兩人拌嘴良久,皆是歇下口舌,許磐瞧見云仲面皮上久久不散的笑意,納悶問道,“如今是該叫云老弟了,樂呵個甚,你又沒討著媳婦。”

  “會討來的。”少年倒也未曾多說,只是臉上笑意,實在掩蓋不得,索性便笑個不停。

  “可話說回來,云老弟藏得可是當真嚴實,若是此番未曾遇上流寇,大概這韓江陵的名頭,便要用到年根去,不實誠,合該自罰一杯。”丁二筒又將銅筒續上枯葉,點起過后笑道,順帶將許磐掖到腰間的一枚葫蘆摸將出來,美滋滋灌一口。

  接二連三遭算計,許磐面上頗有些掛不住,悻悻咂咂嘴,“甭忘給我留點,此番出門,也就剩這點存貨。”

  “此事的確是小子有失誠心,甘愿罰酒,”少年接過葫蘆,倒酒飲起,卻渾然未曾看出是罰酒,反倒是意猶未盡。原是前陣觀宣紙劍氣過后,秋湖劍便不再如往日一般活泛,相比于從前飲酒則起,倒是無精打采許多,縱使云仲飲酒數回,也只是懶散浮懸而起,勉強游動片刻,便又沉入丹田當中,再無起初威勢。

  “誰能想到跟咱們相處許久的后生小子,竟是大名鼎鼎南公山上的四徒,”許磐翹起指頭,贊嘆道,“但云老弟的劍法,在我許磐多年行走江湖中遇上的劍客里,當得起頭名;咱江湖里不少人都羨妒那些個能被仙家看重的天資出眾者,可如此一手劍招,若未曾經過千錘百煉生死搏殺,練不出來。”

  葫蘆口外,漢子雖說應接不暇,不過卻是瞧見少年誅典青的場面,出劍之快,就連平日自詡滾刀如雷的許磐都未曾看清,與仙家手段不同,快劍最可看出功底如何,步快心定,出劍力從筋骨浩蕩而發,足見根基之深。

  身旁的丁二筒卻是始終不曾開口,將將抽罷一筒煙后,才敲打敲打鏢車扶手,磕去灰塵嘆道,“云老弟既然已是露相,怕是離歸回山門不遠嘍,如此快劍未曾瞧著,實在是一樁憾事,就是不曉得下回相見,又要待到何年何月。”

  少年也收起笑意,輕輕嘆口氣。

  “是了,一去良久,也是時候回山門一趟,見過幾位師兄,待到那時,兩位老哥盡可前去南公山尋我,去年竹酒,也該是開竹取酒的時候了,到時請兩位上山飲酒消暑,再合適不過。”

  “免嘍,仙家地界,老丁我還是不去為妙,縱使南公山中人皆是豪爽之輩,并不在意我等去蹭頓酒喝,可仙家畢竟是仙家,人人都可去得,到頭來為難的還是云老弟,”丁二筒擺擺手,看向眼前少年,無端笑起。

  “山上你乃是南公山四徒,山下才是云老弟,山門規矩自然要守,可到了山下,便仍是咱紹烏鏢局一眾的救命小兄弟。”

  許磐亦是放聲笑道,“老丁難得說句明白話,那話怎說得來著?叫宮中圣上,草堂小弟,廟堂九五貴,破碗劣酒清,何處不相逢。”

  “前頭的快些步子,當心叫后頭虎狼攆上,落棋合字,一并去也!”

  丁二筒搶過酒葫蘆,沖前頭吆喝。

  車馬徐徐而前,紹烏古鎮外三五十里,已是林木茂盛,清風葉片,簌簌連接成片,暑氣才生,便落枝頭,似乎是畏卻樹蔭,再難近前。

  當謂車馬慢,清風催,促織鳴蟬兩相襯,唯有鏢聲當空,恰恰如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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