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酒劍四方 > 第三百九十四章 未嘗不利
  紫昊境內,劍王山外三百里處,前陣子開起一家酒樓,且不提用得都是上好的木料,瓦片亦是在紫昊皇城內常見的鎏彩大紅瓦,經日頭曬過,分外清亮可辨。就連樓中酒甕,都是雕鏤得當,酒水清冽。舍得花價錢裝點酒樓,自然不多時便引得許多過路歇腳的行人駐足,哪怕不愿耗費那份留宿的錢財,若是手頭有閑銀,無論如何都要叫上一舀酒水解饞。

  紫昊中人酒量均不在小,自然也嘗得出酒水滋味如何,同樣價碼之下,這家新起酒樓中的酒水滋味,可是比方圓一兩百里的酒水都要醇厚些,等同銀錢,自然要喝些更好的才是,于是不出月余功夫,周遭嗜酒的過路漢子,便不約而同踏入此處,要上一壺酒水,興許再加上兩碟小菜,生意越發紅火。

  可酒樓主人卻從未露過面,更無人知曉此人究竟從何處弄來品相滋味這般好的酒水,這等稀奇事,逐漸也成了這片地界中人茶余飯后口中奇聞。

  今日天方早時,酒樓還未曾開門迎客,天雨如酥,三層樓上,有兩人披著蓑衣,瞧著像是觀賞雨景,可年輕那位分明是滿臉郁結,狠狠盯了一眼旁邊的老翁,單手撐住欄桿,向外望去。

  “您老就甭費勁了,我早就說再不愿修劍,非纏著不放,到頭來也是無功而返,何苦來哉?有那空閑,倒不如回山去,伺候那從山野中竄出來的小妖孽,如若侍奉好了,指不定還要多領些賞錢,”男子右臂袖口空空蕩蕩,竟是位斷臂之人,此刻神情卻是惱怒,“成天在我這蹭吃蹭喝還不出酒錢,算怎么一回事?”

  老翁嘿嘿一笑,把兩手揣到衣袖里,“好意思說?在山上哪回不是老子伺候你?清掃院落端酒端菜,連同磨劍這活計都得我幫襯,如此多年下來,還沒同你要跑腿錢,喝兩壺酒罷了,摳門德行,難怪打不過那野小子。”

  年輕人大怒,一腳踢到老者腰間,卻是被后者靈巧閃開,落到空處,那老翁口中還不住挖苦道,“瞧瞧,這才幾天沒習武,身手就退步到如此境地,再這么頹上幾月,別說是那天生劍才的野小子,就算是街上走街過巷的地頭蛇,也能把你這單臂之人揍趴下,嘖嘖,堂堂劍王山比斗魁首,如今可是凄慘至極呦。”

  一擊不中,男子也并未再度出手,而是斜依窗欞,裹緊蓑衣往外看去,但見雨勢潑天,整條長街都叫雨簾籠罩,瞧不見遠路,窺不得近樓,只情將心頭籠起,連點縫隙都未曾露出分毫,頓感無趣。

  “修行多年,劍術尚且不如人,有什么法子?打不過便是打不過,休說是一條臂膀,就算失卻性命又能如何,我袁本末輸得起,既然拿走一臂,索性不練劍,開上這么一家酒樓,不也是可安度百年。”

  年輕人話說得相當輕松,可左手卻不停在窗根處來回劃動。

  老翁湊上前,撅嘴嘲諷道,“劍王山上大名鼎鼎的袁本末,原來還是個心性大雅的人物,上山提得起劍,下山放得下抱負,佩服佩服。只是原來怎么沒聽過你袁本末想要在此地開一間酒樓?丟去一臂,世間種種都看開了,老朽實在心里佩服得很。”

  灰衣年輕人并沒理會這老翁挖苦,翻了回眼珠,沒好氣罵道,“還真是有人站著絮叨腰腿不疼,砍去你使劍右手,你難不成還能翻出些浪花?空有劍術無法可施,還不退隱江湖,留著給人看笑話,老子才不干這等沒譜的事。”

  雨水愈大,敲砸到屋檐之上,水霧橫生,唯留燕子未曾找尋到遮蔽地界,尾如刀劍剪帛,過道低飛。

  老翁一掃嬉笑之色,“這么說只因失卻了右臂,你就狼狽滾出江湖,再不愿提劍?”

  年輕人沒說話,瞇眼看向窗外雨水灌入溝渠,整條路上并無燈火,燕雀驚惶。

  “前朝大齊有位劍客,招惹了狠人,早年間叫仇家斷去一臂一足,一家老小皆盡削去腦袋,只剩他命大,叫人扔進江中并未淹死,硬是拼著手足磨出半尺老繭,將左手劍練得出神入化,終是立身劍道宗師。上蒼垂青你小子,劍術雖不如人,可偏偏卻在出山時候踏入三境,憑你的歲數,天底下也找尋不來幾個,就這么成天渾渾噩噩,虛度年月,當真是不成器。”

  老者說罷從蓑衣中抽出一柄長劍,略微有些感嘆,“原本還想送你一劍,此劍乃是我年輕時所用,比不得劍王山主所用,可如何都強過天下九成九的好劍,如今一看,不過是白費功夫而已。”

  “人不堪大用,劍再好又如何,只不過一塊廢鐵罷了。”

  老人擺擺手,“你袁本末廢去一臂,劍心也跟著廢了,回頭我差人送點銀錢,你就在此地好生做生意,世間行當萬千,沒準也能過得滋潤,走了。”

  直到老翁披著蓑衣,接連走下三層樓,踏入積水橫生的街道之上,年輕人都未曾有半點動作,只是左手五指敲打窗沿,聲聲孤寂,于大雨滂沱之中消散開來,聽不分明。

  驚雷入地。

  三層樓上,人影不顯。

  老翁無故抬起掌中未出鞘的長劍,抵住來人勢在必得的一拳,笑意緩緩浮現,兩錢猙獰六錢快意。

  袁本末單拳打出二百余,震起街間積水無數,一一被老者掌中劍擋下,而身形未動。

  如大潮般的雄渾劍氣自年輕人右臂空蕩袖口中狂涌而出,蛇行虎沖,破開重重雨,不吐不快,狠狠砸到老者掌中劍上,驚雷連驚雷,驚雷起伏。

  劍氣只情出起,竟一時不知何時可畢,乍泄內氣破開長街兩旁鋪面酒家,酒幌齊齊掃落下來,順水而去。

  “舒坦了?”老翁咧嘴笑起。

  袁本末劍氣肆虐足足一整時辰,除卻酒樓以外,街上再無屋舍高過二丈。

  獨臂年輕人渾身再無絲毫內氣撐起,索性倒到雨水之中,長嘯不已,只以左臂拍打積水,狀如瘋魔。

  “天殺的瓦犬小兒劍快,我劍也未嘗不利。”

  老翁就這么坐在一旁,目光如炬,聽著那年輕人時而悲切哭嚎,時而放聲大笑,罵得是痛失一臂,笑得是漫天劍氣悠長。

  條條街也如龍,座座樓亦如山,山平龍伏地,爺有劍氣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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