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酒劍四方 > 第三百六十五章 墻難定風,煩事如絮
  晌午時節,正是天邊金團掛起,至明的時節,南公山亂象散去,殘余五鱗軍也未曾貿然踏入宗門,而是將袍澤尸首分撿,默默抬到山外去,仍舊不忘避開百姓;山上錢寅見自家師兄性命無恙,撐著渾身疲累,將醉到云霧不清的小師弟架回屋中,這才有空坐倒在樹下,照看自個兒渾身傷勢。

  正堂之中依舊是兩人對坐,飲茶數盞。

  “相比于其余瑣事,老夫其實更在意另一件事,”樵夫衣裳瞧著本就是邋遢破爛,經此番斗法過后,再是慘淡不過,可此刻端茶自飲,卻是別有出塵意味,“毒尊先前殺百里犽,恐怕亦是耗費不少周章,擺明了五絕之位對于毒尊而言,分量還是不輕,為何你會拼著被收回五絕之位,得罪山濤戎,也要幫襯吳小子一把?”

  黑衣人抬眉,呵呵一笑,只不過聽來卻是并無多少笑意,“普天之下稱吳霜為小子的,也不過一掌之數,前輩倒是坦誠。與本座而言,五絕不過是個稱謂而已,其實同凡俗之中的公子王孫并無區別,既然是修行之人,何必非要將虛名記掛心頭。”

  “當初入五絕,亦只是一時興起,將那百里犽斬殺,喂養傾城蟬罷了,身處五絕數月,并未瞧見丁點好處,瑣事倒是連綿不絕,即便今日未曾出手,五絕這名號亦拿不長久。”

  “我所求,無非山川愈高,層樓之上再起層樓。”

  說到此處,茶壺之中第二轉茶水,已然空空。

  老樵夫面露奇色,旋即便是感嘆不已,“毒尊雖只說了一半,不過對于老頭子我這生人而言,已經算是極坦誠,如若日后可當面相談,真當共浮一白。”

  毒尊搖頭,“權且以茶代酒便好。”而后略微行禮,“前輩山水有相逢,晚輩告退。”

  遂灑然離去。

  除卻正堂之中陳列擺設的把件字畫,茶盞燈盤之外,無人知曉今日南公山上,一老一少對坐飲茶,言談十余句,雖仍有掩遮,但仍舊是境界奇高。

  “武道之上有這些個年輕人,很好。”老樵夫閉目,尚未去觀瞧那毒尊離去背影,可已然覺察到山外清風拂過后者衣袖的時節,越發鋒芒畢現。

  當今江湖,有獨擎大岳可力敵佛門七妙者,步步生蓮,橫壓五境之上;有清風挽劍者,灑脫自如,嬉笑怒罵不掩本真,心存正道;更有鋒芒畢露,行無所忌者,雖手段果決且不算入正途,然向道之心仍舊堅固如初。像是于夜幕更深時節扯下一行天河,劈頭灌頂砸入江湖之中,星火點點,連瀑走珠。

  后生如此,耄耋何如。

  面相尚算不得方正的蒼老樵夫,一時失笑,飲盡盞底涼茶,嘟囔道,“爺爺歲數還小,想這些個作甚,還是先脫身五境為好,山上那牛鼻子,只怕是撐不得多少日子嘍,萬一下山時節腿腳不利落,摔死在淵崖里頭,我還落個埋怨。”

  正堂外錢寅盤坐許久,好歹是令渾身險些被震散的內氣收歸一處,自然還未到達流轉無礙的地步,但出手幾式,亦可勉強為之。一來方才斗法,那老者壓根也未曾在意區區三境修為的錢寅,抬手停足,皆是沖兩位五境與那位極通陣法的書生而去,故而錢寅傷勢,大多是余力波及,瞧著唬人,實則與柳傾相比,傷勢輕了不止一星半點;二來還要歸功于南公山積攢下的丹藥極多,隨手取上幾枚,便非是凡品,故而調養奇快。

  屋中少年睡得正酣,但不遠處趙梓陽可是始終未曾安生下來,外頭雷火土石齊動,屋中趙梓陽更是忙活不已,但苦于平日里內氣累積不足,還未正經破至虛念二境,只得以掌中槍接連戳門。雙肩疲乏,便換為小生蓮步法,朝門上狠命蹬去,但繞是出過無窮力道,那門上術法也未曾松動。

  到底是大師兄柳傾親手為之,相比錢寅那道封門術法,高深太多,豈能是如今趙梓陽能破的,于是苦苦忙活數時辰,那門上術法,依舊堅固如初。

  當下雙目發紅的趙梓陽瞧見二師兄錢寅調息過后,慢吞起身,登時便扯起嗓喊道,“二師兄,打都打罷了,也該把師弟放出門去探探風了,大師兄這術法忒硬,死活撬不得開,再關上一日,哪怕不是餓死,也得被生生憋死在屋里頭,師兄行行好,將我放出門去,總還能幫上點忙。”

  錢寅仍舊憂心大師兄傷勢,本就無心同人閑扯,匆匆解去術法,安慰兩句趙梓陽道不需憂心,便行至正堂,與那位樵夫打扮的前輩問詢柳傾傷勢,順帶道謝。

  反倒是只剩下趙梓陽瞅著打得崩碎的山巔,獨自木愣不已。

  云仲依舊酣睡,不過忽悠之間,似乎睡夢之中神魂離體,架起云頭,離了南公山,緩緩上到九霄云外。

  但見天外更有片磅礴樓宇,云煙繚繞,銀鶴飛流,就連尋常樓宇,都是有彩瓦鎏金點綴,雄偉富貴,條條星辰皆系于樓宇之上,彩綢招搖。唯有一處甚是奇異,樓宇之上寂靜若空,人影也無半個。

  “呦,小友近來可好?”云仲只覺身后有人拍了拍肩膀,回身去看時候,卻是脊后一陣生寒,可來人并不去管他如何言語,繼續摟住云仲笑道,“一別許久,想來你也快將我忘了個干凈,不如速速前去下上兩手棋?順帶訴訴分別之苦。”

  云仲懵懂不已,只得被那位青面長須的男子連拉帶拽,半攜半拖扯到樓宇上頭,鋪毯對坐,拈棋落子。

  少年曾同吳霜學過幾式行棋,不過也僅是知曉個大概,運子規矩與勝負輸贏,都極容易混淆,眼下手足不由自主,舉子便落,更無半分猶豫琢磨,只情同那青面漢子廝殺。

  樓外云彩悠悠,玉橋悱悱。

  定盤時節,云仲依稀瞧出棋面小輸對面漢子兩手,不過再度抬頭看向那漢子的時節,后者面容已然陰沉下來,沉聲出言道,“原來小友早已歸墟,誰做的?”

  云仲開口笑答,“無非是天資不如人,談不上誰是誰非,想來世人匆匆不過百載,何苦去求個超然。”

  少年從未想過,有人開口的時節,竟是可如此淡然自若。

  言及死生,如夜風過屋梁。

  合該如此,如此應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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