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酒劍四方 > 第三百五十五章 風雨駕前,林梢必止
  寅時方過,天色便由至暗向明轉去,畢竟此刻已然入了深春,天色越發早些,不過雖說再有一個來時辰便可見著東邊天幕發白,眼下卻是最為冷寂的時候。山上山下,皆是涼風習習,寒風入骨,換做常人,怕是指定要凍出身寒癥,而山上書生與山下老者與童子,連帶著山腰那百來位五鱗軍,竟是不曾挪動丁點。

  老話講風雨駕前,林葉必止,并無半分錯處。

  除卻丹房中兩人,此刻苦苦熬過半宿,困意如江流決堤,一發不可收拾。錢寅反還好些,不久前伏桌舒坦睡過一覺,暫且止住困勁,單手撫度盤,另一只手卻是始終籠住丹火,內氣如絲,已然維持過許久。即便是如此,錢寅也是時常松開度盤,隨手從周遭藥架上捏出兩枚丹藥扔到口中,才堪堪制衡內氣消耗。到底是境界還不夠深厚,而丹火耗費內氣甚巨,憑自身內氣苦苦支撐,顯然是捉襟見肘,故而以丹藥彌補短缺,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

  云仲更是熬得困極,再說藥引已然盡數撇入丹鼎之中,現今再無事可做,依他這份修為,幫著二師兄錢寅打下手,都是有心無力,只好往椅上一靠,尋思著行氣數周,用以消去靈臺中翻騰困意,而瞧瞧眼前通體滾熱的丹鼎,渾身汗水如泉涌,登時就沒了修行的心思。

  “二師兄,要不我去尋柄蒲扇來?屋中放著座燙紅大鼎,未免也忒熱了些,要么不消丹藥煉成,咱就得熟透嘍。”實在耐不住灼人熱浪,少年靠著椅背艱難開口道,“也不曉得大師兄出外忙活甚事,眼瞧著便是四更末尾,卻是遲遲不歸。”

  相比少年,錢寅倒是并未顯得過于狼狽,渾身上下衣衫還未曾浸透,聞言鄙夷道:“即使尋來柄蒲扇,還能解去多少熱?分明是你小子心神不寧,怨不得室中燥熱。”

  少年方要出口辯駁兩句,卻見原本旺盛至極的爐火戛然一收,數味藥引悉數收攏于一處,同時丹房外頭更是有炸雷聲響,便顧不上太多,起身要往外跑去,卻被錢寅單手摁住,冷冷瞪去一眼,“外頭若是突生變故,自然是由師兄們撐著,無需你來管。況且如今虛丹離成丹不遠,只需靜候丹于鼎中褪去火氣便可,師弟留在此地好生看顧,外頭異動,讓師兄前去窺探便可。”

  師父無端下山云游,本就是件頂稀罕的事。雖說吳霜行事隨心所欲,不過每逢外出閑逛轉悠時節,興許是怕這些年來好容易從李抱魚那敲打耍滑坑來的寶物有恙,臨行之前,總要不厭其煩地叮囑兩人一番瑣碎事宜,才放心下山游玩。

  再者說柳傾放著小師弟虛丹不顧,久去不歸,且山外近處接連震過兩回,即便錢寅心再寬,此刻也察覺到異狀,這才令少年在丹房侯著,自己則是將丹房門牢牢閂住,快步離去。

  少年聽著瞧著二師兄步子漸遠,沒來由心頭便有些煩悶,于是離了椅背,抬手摸摸腰間,心頭更是煩躁得很:許是今兒個出門有些急促,竟連配劍也未曾帶在身上,一摸之下,空無一物。

  心煩意亂,源頭大概就在于明知二師兄說得都對,云仲卻希望二師兄說得有錯。

  終歸是能耐不濟。

  屋中丹鼎火逐漸熄去,僅剩一盞黯淡燈臺,待鼎下火光盡褪時候,少年才抬起頭來,一手端穩油燈,略帶沮喪地向丹鼎里看去。

  卻見丹鼎之中,哪里有什么像樣丹藥,只有一枚漆黑如炭的團子,大小同市肆中所賣的青團一般無二,只是色澤過于叫人沒胃口。

  “這是哪門子的虛丹?”少年狐疑,剛要撐住丹鼎前去拾起那丹藥端詳一番,沒成想丹鼎仍舊是滾燙,原本持燈臺的左手叫丹鼎燙著,一時沒抓牢固,燈臺整個兒掉到丹鼎里頭,閃動幾回,便又黯淡下去。

  少年連忙退后兩步,好在縮手奇快,這才沒叫丹鼎將左掌燙穿,不過仍是心有余悸,前去桌案上頭拎起塊布帕,隨手摻些清水,才戰戰兢兢把那枚丹藥連同燈臺撈出,托在掌心之中,對著月色觀瞧。

  虛丹通體如墨,置于掌中卻是溫潤,似是有隱紋孕生,不過苦于丹房中尚無燈火,故而瞧不分明,不過入手時節,卻是有絲縷赤色浮動,一閃而逝。

  既然虛丹已是到手,云仲便又升起跑出門外觀瞧的念頭,于是將虛丹收入懷里,隨手抄起柄藥杵,尋思著撬開門閂。

  錢寅出門時候,恰好聽聞三師弟屋中響動,才欲抬手解去房門上的神通,便聽聞山巔上大師兄溫言道,“三師弟和小師弟一樣,不摻和此事,那道小神通,師弟不必解。”

  “啥事?”錢寅眨眨眼,站在原地不動。

  山巔距離趙梓陽屋舍,仍舊有百丈,可那白衣書生話語清晰可辨,“師弟心知肚明,還裝個甚,少說兩句。”

  聞言錢寅無奈搖搖頭,對屋中叫喊不止的三師弟道,“聽聽,現如今是大師兄坐鎮山門,即使我有心相助,也不敢駁大師兄的面子,還是早早歇息著為妙。”旋即便化為一道流光,一腳踏上山巔,與書生相鄰而坐。

  “此事師父原本不愿告訴你,唯恐你亂了心境,不得已才瞞著。”書生飲干酒水,臉上卻看不出絲毫醉意,此時苦笑道:“終歸是紙包不住火。”

  錢寅原本還沒打算接話,冷著張面皮,聽聞這話卻是按捺不住怨道:“明知包不住,還要包個甚?南公山家底統共就這些個通天物,每件我都盤過不下千百回,熟得很,先前那聲響我還不敢篤定是有敵手來犯,后頭那聲聽過之后,險些疼得我心肝直顫。”

  柳傾無聲笑笑。

  果真還是財迷。

  “師父不愿告知我一聲,情有可原,兩位師弟如今境界不足,眼下保全性命才是重中之重,師兄怎的也要瞞我?”錢寅顯然是氣結不已,連聲嘆氣。

  “師兄有愧。”書生垂眼。

  方士呲牙。

  “日后慢慢還,起碼花銀子的時候,得省著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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