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酒劍四方 > 第三百一十章 千里商賈棲
  百里平溪驛,千里商賈棲。

  紫昊國境中,商賈尚且不算什么上講究的行當,比起文人隱士相差甚遠,乃至尚不及武卒江湖郎,故而又有“征塵裹革刀劍震,不做金銀漫庫商一言,更是于紫昊百姓之中流傳甚廣。如此商賈越發稀罕,除卻做些許小家生意的低微商販,鮮有巨賈名商,一來鹽鐵騾馬這等寸種丈收的肥腴營生,皆由紫昊朝官一手把持,若有違令私販者,刑罰極重,且不說充軍刺黥這等本已算是相當重的刑罰,倘若從中獲利太過豐厚,夷去三族,也并非是從未有先例;二來市集實在稀疏,若非一地官員首肯,即便商賈聯名上書進言,亦不可于市坊間開辦大集。

  畢竟游商憑貨而生,與店家不同,雖說皆是同人做買賣生意,可道理不盡相通,故而想要在紫昊出個家大業大,富可傾國的游商,幾乎便是癡人說夢。起初亦有不少人爭相入行,可到頭來能耗下來的游商,舉國上下,恐怕都不出萬戶。紫昊國境比起西路三國,無論是齊陵也好,頤章也罷,疆域相差無幾,按說游商本不該如此稀缺才是,著實令他國之人稱怪。

  人云百里平溪驛,千里商賈棲,非為空穴來風。

  雖說商賈一行在紫昊國境當中難以上得去臺面,但如今處于紫昊東境的平溪驛,儼然從一處驛道變為處繁華所在,千里商賈居所,使得這處地界越發熱鬧喧囂,甚至像是在荒涼之所,憑空再起了一座大城。

  三教九流匯聚其中,天南海北貨品齊全,恰似頤章秋集一般,更是令原本人煙稀缺的紫昊東境,越發繁華盛茂。

  大抵也是出于這等緣故,商賈不入上流的景象,這些年來略有改觀,條條羊腸可通幽,那些個家世不算顯赫的人家,也總愿從商賈一行當中賺取些銀錢,未必求得是奢富豪貴,起碼能維持生計。

  畢竟天下做生意的人兒豈止萬萬之數,能掙下一座龐碩家業的,又能有多少?而往往可憑自個兒手腕打下座銀山金窟的巨賈,初入商行時候,大多也未曾想過日后的捭闔雄姿。

  人得飽食,而后思欲;填滿腹胸,過后才去想下步打算,萬里瓊樓,總需平地起之,而后緩緩積跬。

  道理總有相通處。

  今兒個平溪驛天景,尚且算是日暖有佳,浮云稍散,雖與大元相隔數百里,然而天景卻是全然不同,孩童蹴鞠步間,女子發梢袖中,已有春意隱生。

  “姑娘眼力實在是高,這兩件若您想要,小人便忍痛吃些虧,兩樣物件算做一件價錢送于姑娘,您看如何?”攤位前頭,一位長相精明的商賈正滿臉堆笑,沖對面的姑娘道,雙手卻不閑著,將兩張鹿皮疊好,作勢遞給后者,可眼神卻是沖那姑娘瞟了又瞟。

  “無需如此。”那姑娘卻依舊是滿臉平淡,伸指沖鹿皮一角點去,“你方才說,此物乃是自大元而來的椏鹿皮,椏鹿皮毛水火難侵,若當真是椏鹿,毛皮上頭怎會有灼痕;再說椏鹿皮毛本蘊有六色,深淺不一,連綿成片,店家這枚鹿皮品相雖說不算下乘,可極為駁雜,哪里是什么椏鹿皮。”

  商賈原本的和善面色,隨女子言語緩緩放平,隨后便是有些陰沉,諷道,“姑娘家,還是莫要信口雌黃才好,看你這打扮口音,應當非是紫昊中人,有些規矩不懂,便休要去觸,免得傷著自個兒。”

  女子皺眉,瞥見那商賈神色不善不說,身后又是上前兩人,皆是身形魁梧,草莽氣橫生,心下便知曉了兩三分,當即便將青蔥玉指往腰間刀柄處搭去,非但不退,反有進逼之意。

  到底是游歷大元數次,除卻初識陣法之外,女子刀招,比之如今的陣法修為,只高不低。

  “劉二郎,做游商這么些日子,你怎的還是江湖氣如此之重?”

  三人與那女子針鋒相對時,卻被一句老邁話語打斷,兩方氣勢,恰如箭在弦上,而前頭羚鹿猛然飛縱,登時不由得微微一滯。

  “年輕氣盛,火氣重些無可厚非,不過只因這區區小事斗狠,生意如何做得長久。”人聲鼎沸之中,一位老嫗緩緩走出,擋在那女子身前,輕輕杵了杵木杖道,“這女娃乃是我一位遠親之女,早年便到紫昊境外游學,如今才歸,不懂咱平溪驛的規矩,也是自然,不如看在老婦的薄面上,就此作罷。”

  被喚做劉二郎的商賈瞧見老嫗面容,神色猛然平復,連忙笑道,“瞧您說的,咱哪知道這位姑娘是宋大家的故交之女,還當是大元來的女蠻子,專同小人過不去前來挑刺,險些水沖龍王廟,還望您老甭責怪。”隨后便朝那兩位漢子腦門敲打了兩下,厲聲道,“還不給姑娘賠禮?”

  憑那兩位大漢的體格,怕是能抵兩三個精瘦矮小的劉二郎,可眼下卻是連聲沖那女子低眉賠罪,像是兩頭熊虎為狐所使一般,極為怪異。

  “別忘了過陣再將咱家上好的犀角贈于人家,權當是接風洗塵的小小心意。”直到瞧見那女子點頭,劉二郎這才略微送了口氣,指使那兩位莽漢前去取來犀角,以免那位老嫗心生不悅。

  老嫗倒是抿嘴一笑,“得了吧,就你劉二郎那點心思,我還能不曉得?那兩枚犀角可是你小子鎮門的寶貝,金貴得很,拿來送禮作甚;再說本就是小小兩句口角之爭,我還能不依不饒逼你獻禮不成?罷了罷了,好生做生意就是,我這就領著這女娃去府上走走,休要如此客套。”

  說罷,老嫗拽住那女子袖口,直行到僻靜地界,才松開斑駁老掌斥道,“你這女娃,既然是行走江湖,為何不好生瞧瞧規矩,再行辦事,方才那劉二郎本就是潑皮出身,若是憑暗地本事將你困住,豈不是平白毀了女子家清白?”

  話里話外,盡是責備之意,全然不似一位風燭殘年的老嫗。

  女子眨眨眼,這才想起方才老嫗的手勁之大,竟是捏得她腕口有些生疼,尤其是方才那劉姓商賈說出女蠻子三字時,刀口分明已出半寸,卻是被老嫗堅實如鐵的掌心生生摁住,一時不得出。

  于是往常一向不吐溫言的大元部女子,破天荒柔聲張口,話語清和道,“既然如此,那方才還要謝過前輩。”

  見女子溫言,老嫗也不好說些什么,只得無奈一笑,“謝我作甚,老身本就占了你這女娃些便宜,非說是什么故人之女,硬是當了回長輩,兩兩相抵,無需再提。”

  “既然是自大元而來,想來在近處也無甚親朋,不妨隨老身去府上走走,也好順帶歇息一陣,再行上路不遲。”老嫗瞧瞧女子身后那頭悠哉悠哉的黑獍駒,多日奔行之下,已然略顯疲態,頓頓手杖,平和相邀。

  女子有心相拒,可再瞧瞧老婦和善面容,腹中饑意,便沒來由漲了三分,于是輕輕點點頭。

  但見三月春風似赧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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