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酒劍四方 > 第二百九十四章 天上一明月,山中兩瑩灣
  再晚些時候,天已擦黑,吳霜于正殿之上,受過趙梓陽云仲三叩首,這門師,便已然算是拜過,從今往后,兩人行事,等若于南公山,即便在山下闖出天大的名頭,也得在旁人眼前自報家門時候,添上南公山三字。

  師門就是師門,不管吳霜所定規矩如何寬松,行事舉止,都要掂量掂量是否丟了南公山臉面。

  這是江湖里頭天大的規矩。

  但凡是宗門里頭出的弟子,除卻日后開山做祖的,都要同人提一句從何處而來,倘若不報,則極易為人所不齒;畢竟一身行走江湖所倚仗的本事,大都是從師門中得,且不說為師門立下如何功勞,起碼為人不可忘本。

  既行過禮,吳霜也就不再耽擱,當即便將二人招呼至南公山巔旁的空場處,點起周遭數盞燈籠火盆,笑語道,“你兩人既是走了這一番過場,便已然算是我南公山在譜弟子,甭管咱南公山能綿延多少代去,能否抵住天下萬千變局,你二人姓名,皆已記于南公山宗門譜上,除卻有悖師門叫清出門去,便無人可從宗門譜上抹去。”

  “拜師禮成,你二人也同我說說,究竟想學些甚,旁人會的,為師自然能將你二人教會,但至于日后到底能攀升直何等境界,就是你們個人的事了。”說話間,吳霜將手掌輕揮,霎時間山風寧靜,鳥雀風聲皆寂,只余下三人氣息。

  眼見得趙梓陽久不做聲,似是仍在思量,一旁云仲只好先行開口,撓撓后腦道,“回師父,路上師兄教了我些陣法入門的底子,更有唐不楓同我演示過數回刀法,見識的兵刃拳法也不在少數,但如今細細想來,還是學劍最好。”

  吳霜點頭,可言語卻是有些含糊,“老四其實無需只在劍術上下功夫,如若有瞧得上或者是眼熱的能耐,也可親力親為學學,技多尚不壓身,武道萬千,總有貼合的一門。當然若是仍想學劍,為師還有不少劍招相授,無需憂心師父仍有留手。”

  繼而,吳霜轉向依舊在身側愣神的趙梓陽,挑眉道,“老三,老小從未上山前便同我研習劍術,故而這一項上的底子,已然坐得牢固,你則不同,需在山上重新打下樁底,故而如何取舍,全在你心,可要想個清楚,而后再行決斷。”

  殊不知趙梓陽此刻心思,紛亂如絮。要曉得他本就生于南公山下村落,終日與村中農人獵戶為伴,見天一餐好歹得頓飽食,便要愁苦下一餐飯食著落。哪里曉得何謂仙家宗門,何謂師者答疑解惑,村中直至如今也未曾瞧見個讀書人,更是未有學舍私塾,連同白虎幫中那位談吐不凡唯少氣魄的林峪山,亦為蒙昧中人。目不識丁,又何從知曉仙家宗門的節度禮法,即便吳霜出山時候送與他一本舊書,上頭也只記敘了些許修行法門,仙宗門楣里頭的種種規矩,一概全無。

  故而在趙梓陽以為,拜入吳霜門下,師父叫他學甚,他便學甚,謹從師命即可,哪里想到后者竟是同他詢問,究竟欲學何等本事,一時間實在難以決斷,便如二更天未曾醒盹的老窗禽一般,呆愣在原處。

  吳霜不滿,揶揄道,“敢情你小子就沒什么想學的?你大師兄陣法,二師兄奇門之術,可都有為師的功勞在里頭,以為師的本事,要領你入門,還不是手到擒來,愣著作甚。”

  “師父這可就是錯怪弟子了,”聽吳霜這么一提,趙梓陽立馬回神,訕笑回道,“非是弟子沒什么想學的本事,而是眼下想不到究竟要學什么,原本以為此事乃是師父決斷,這才慌忙之間失神片刻。”

  聞言吳霜直瞪眼,沒好氣道,“還真要讓你家師父事事躬親不成?想學什么,當然是要隨心意而定,倘若是我硬塞給你一桿長槍或是刀劍一柄,若來日始終提不起修行的心思,不就反倒成了為師耽擱了你修行進境。罷了罷了,指望你今兒琢磨出想學什么,怕是已然有些誤時,本來今日入這練功場,便是為讓你兩人認認路,一日之間賭斗兩回,大抵也是渾身疲態橫生,不如暫且歇息一晚,等到想通了,想明白了,再來尋我就是。”

  說話之間吳霜又是揮揮掌,于是山風雀啼,又入二人耳畔,自個兒則是先行往正殿方向而去,臨行還不忘知會二徒一聲,“今兒個飯食乃是老大操持,你倆逛蕩一陣,甭忘了到正殿門外正對的齋堂用飯,一來嘗嘗手藝,二來正好幫分分碗筷端端碟盤,也好讓兩位師兄歇息一陣。”

  師父已然離去,云仲便尋了處地界,隨手拽起一株草,吸吸草莖當中絲縷清甜味,對一旁仍舊擰眉苦想的趙梓陽道,“三師兄,當真不曉得自己欲要學什么手段?”

  趙梓陽搖頭,就地矮身盤坐于地,同樣也揪起一撮草來,挑撿多時,這才緩緩擱在口中咀嚼,慢吞出言,“不曉得。這天地間的種種事,往日時候,與我而言,像是一張數載未經換洗的舊窗紗,難免渾渾噩噩,或是終日無趣,如今豁然開朗眼前通明,反而有些不敢進步徐行,唯恐一步選錯,步步為錯。”

  “你呢?”眼見得云暈金輝,遠山余黛,趙梓陽也是有些困倦,故而以單臂撐首,歪歪斜斜臥于青石場中,頗有興趣問道,“師弟又怎能于這般年紀,想出自個兒的好惡究竟為何,實在是叫我百思不得其解,就是不知如何做的。”

  白衣少年想了想,似乎自從在陣中茶館后院瞧見劍分流雪過后,自己就從未對是否適合練劍一事,抱有過半點疑心,壓根不消云仲去想,仿佛此事就應當如此,就想飲一瓢酒,用一餐飯一般,尋常自然。

  “未下頤章前,我曾遇著位隨商隊走江湖,順帶練刀殺匪的武癡,同樣是不打不相識,雖說這人甚是沒譜,順走許多好酒,不過也順道聽了不少他講的歪門邪理。”

  云仲側頭,瞧著天上如勾長月,徐徐講來。

  “那人說,若要喜歡一門功夫,那就跟碰上喜歡的姑娘女子一般,打眼看去,便已然認定非這姑娘不娶,就算是門戶不登對,家世不盡同,那又與我何干。”

  “屋頭一床被褥,專為姑娘所留,除此之外,再無他人可入吾眼。”

  少年說得是粗鄙言語,可此刻望向明月的眉眼,卻是極為舒展清亮。

  天上一明月,山中兩瑩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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