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酒劍四方 > 第二百七十九章 佛陀怒目,豈輸金剛
  待到平祁入屋,心頭自是惴惴不已:住持云游時節,他這堂主可未見得做過幾樁善事,雖說身居高職,也每日參研佛經,但憑心自問,寺廟中本就不甚興盛的香火,在住持去后,更為慘淡,他這做堂主的,未免有些才不稱位。故而進屋之時,這位人近中年的古剎堂主,連頭也未曾抬起,低眉頷首。

  “平祁,你入佛門,大抵有多少年月了。”老僧方才抖落僧鞋之上的殘冰,并未轉身,而是向正殿佛陀金身看去,零散日光映于金身之上,更是燦燦明滅。

  堂主低眉作答,仍是不敢抬頭,“回住持,小僧自垂髫年紀皈依,如今已有三十六載,雖說并未于佛法之上精通,然雖說愚鈍不可及,但仍舊有些心得體會。”

  老僧半晌才接過話頭,言語之間極冷寂,“老衲還未曾問你佛法修行之事。”

  平祁越發頷首。

  不平禪師回頭,看向這位如置俗世已然可為人父多年的堂主,沉聲開口,“當初老衲周游紫昊,從一處無人的破敗寺廟之中將你抱回這鐘臺古剎,供養一十六載,然待你年紀初成,卻不知雙親何人,多方輾轉歸還紫昊,歷四載有余,這才堪堪查明父母去向。”

  “你父乃是朝廷官員,家世雖不甚顯赫,不過也算身居要職,可偏因違逆規矩,致使頂上大員心中忌恨,落得個滿門抄斬的蒼涼下場,唯有你一人年紀尚小,被藏匿于偏寺之中,這才幸免于難。”正殿周遭冷清,老僧言語,恰似平地沉雷,回蕩愈久。

  平祁渾身顫栗,雙拳攥緊。

  “坐吧。”住持騰開地,自行端坐在蒲團上,雙目泰然望向一旁神色莫名的平祁,而后閉目輕言,“你年少時,老衲還時時想著,若你剃度入寺,八成有些屈才,當初抄斬一事過去十余年頭,僅是位少年郎,竟能憑一己之力查明探清,可見本事不小。可查清過后,你卻復歸寺中剃度出家,皈依佛門,的確令我有些刮目相看。”

  “紅塵百態,難不過舍得,我原以為你已遁開金鎖,道行一日千里,可偏偏往后數十年間,禪心未凈。此事我亦是難辭其咎,直至今日才發覺,你竟從未掙開那條玉繩。”老僧輕輕搖頭,長嘆道,“詩云春日遲遲,采蘩祁祁,祁字意為為冗雜繁余,當初予你法號平祁,本意便是愿你可清平諸般執念雜感,勤修佛法,但如今卻是盡數化作浮光之影。”

  “弟子并未為凡俗所困。”踟躕半晌,已然做過十載堂主的平祁才顫聲開口,雖神色凄涼淚流滿面,卻依舊是咬緊牙關,硬頸不認。

  老僧則是不再盤膝端坐,只是自行起身,抖抖明黃僧袍,調頭朝外走去,臨行前,只留下寥寥數語,“因規矩二字,失卻雙親,無家可還,便執拗于規矩二字,行事處處循規蹈矩,即便是人命關天,也不愿毀卻這鐘臺古剎寺規戒律,此間種種,皆由心障生。”

  “何苦來哉。”

  在外等候半晌的平空,心中亦是惴惴。寺規畢竟是寺規,即便主張于心無愧,也難免心神不寧。鐘臺古剎寺院清規,乃是百年前住持所設,凡是觸犯寺規者,皆是免不得責罰,概無大小,更何況一個尋常知藏。

  不說佛法能否精通純熟,光一本極薄的佛經,平空便要廢去兩旬日夜,才可在心中記個大概,更不消說時常引為己用。大抵是記性過于差勁,這位年輕僧人總要于夜深人靜之時自行點起燭火,挑燈夜讀,乃至于有回打翻燭火,險些燒了被褥,時常被其余僧眾提起。

  住持大步出門,瞧見仍在外等候的平空,挑眉道,“你可知逾越寺規,乃是大錯?且不說要受多少罰,諸位長老如要將你掃除出鐘臺寺,也并不是妄言,就算老衲有心護你,還是無異于揚湯止沸。”

  平空呢喃不已,直到不空住持走過其身邊時,才神色微動,于是停住腳步問了一句。

  “可曾有悔?”

  年輕僧人深鞠一躬,其言斷鐵。

  “承蒙住持多年照拂,平空雖資質愚鈍,難熟佛經,此事卻不曾有半分悔意。”

  大雪方晴,日光明朗,一位耄耋老僧瞅著手上疊得方方正正的僧衣,莫名笑出聲來。

  一寺佛徒,一盤古剎,怎就不是一座小江湖。

  三日過后,齊陵邊關與夏松邊關軍營之中,皆是震動不已。

  數年以來,邊境之中無數馬幫賊寇早就成氣候,雖說還未敢膽壯到進犯邊關,不過放任馬幫打家劫舍劫攔商旅行人,對于兩國邊關之中的士卒而言,自然是面上無光。身為一國軍甲卻不可庇佑百姓,任誰都是咒罵不已。

  可無奈茲事體大,齊陵與夏松兩國并不算得上是親善,大軍直入邊境,二國守將均是不敢造次,如此一來,剿滅馬幫匪寇一事,便擱置下來。

  可這兩日,卻是有數股賊寇自行沖至關下,兩手空空并無兵刃,乃至于不少馬幫將劫掠商旅剩余的金銀貨品,也一并使車馬馱至城池之下,求一眾守軍士卒放行。大半馬匪流寇,竟是于兩日之間,紛紛自行前去邊關伏法,當中更有甚者涕淚俱下,連聲求守軍士卒將其逮至官府,即便是刺黥發配,也勝過于邊境之中東躲西藏,惶惶難制。

  “娘的,難不成邊境之中出了鬼怪邪祟?竟是使得這幫亡命賊人驚嚇至此,邪門得很。”一位齊陵守卒罵罵咧咧踢開個渾身篩糠的匪寇,后者雙目無神,只顧著瑟縮于地,口中不知念叨何事。

  “不過的確是舒坦。”軍漢咧嘴一笑,隨后招呼袍澤,將一眾賊人押去城關之中。

  百里開外,一處匪寨當中,一位身著明黃僧衣的老僧,不知使了何等手段,抬步之間便至寨前,朗聲宣佛。

  寨中嘍啰只當是眼前禿瓢修佛走火入魔,剛要擎起箭羽,卻見身后巍巍大寨,叫老僧掌中大槍一槍挑碎,連同整座山巔,亦叫槍鋒掃斷一截。

  槍芒勝雪一分。

  人言金剛怒目謂之極盛,但佛陀亦非整日低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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