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酒劍四方 > 第二百六十七章 家書難書
  溫臺再行五六日,便是北煙大澤。

  許是接連十余日大雪,將整個大澤凍得瓷實牢固,近日并無妖物作祟,整片北煙澤軍營,此刻終是生出些活氣,不少軍卒皆是從帳中走出,清掃門前積雪,順帶將大雪壓垮的營帳重立,免得這鬼天景再發震怒,降下飛毫急雪。堂堂守御北煙澤的軍甲,總不能淪落到叫連天寒霜凍僵在雪窩之中,沒死在妖物手中,反是生生凍死,未免太過憋屈。

  但甭管如何,既然妖物難得消停一陣,好歹也令不少人淺松一口氣,云亦涼也不例外,抄起手頭酒壺,裹上厚實棉袍,便朝營寨之外走去,雖說寒風如刀極易削傷面皮,但終日瑟縮于軍帳之中,總要出門喘兩口鮮靈氣。

  “呦,不觸尾巴不挪窩的云大家,今兒個竟是破天荒跑出帳來了,可喜可賀。”云亦涼正瞧著滿結陳冰的千里大澤出神,耳畔卻又是傳來聲揶揄,總不得消停。

  “你青平君不也是裹得嚴實?瞧瞧,這等天景都得將那身錦織套在外頭,像極了那挑肥揀瘦的塘中玉虛。”云亦涼才回頭,便瞧見一位矮小漢子穿得嚴絲合縫,還不忘將錦織套在外頭,內襯棉衣將錦織撐得早已看不出形來,還偏得邁開四方步,倒真像是臥于田埂之中的寬旁大黿。

  青平君停下步子,顯然習慣了云亦涼這張翻江倒海的口舌,并不動怒,反而樂呵道,“咱這身衣裳,能穿多久便要穿多久,難不成還要待到有一日戰死沙場,扔到棺槨里頭時再梳妝打扮?生來攥空拳,死后攤二掌,成天漫天紙錢入火堆,死后就定能揮金如土?”

  言畢,二人半晌也未曾言語。

  大雪成行臨邊關,但見飛絮遮前,堅冰如海,不知幾千里。

  “看前路,黑洞洞,妖魔魍魎得志猖狂。”青平君開口,卻是念出段戲文,搖頭晃腦,神態恣肆。

  云亦涼小飲口酒水,雖是冰沁入口,貫喉卻已是極燙,剛想說你這只曉得拳打妖物的糙人,怎還唱起這陽春白雪的調,張張嘴,卻是不由自主接茬語道,“瞧塞外,玉笛飛聲,寸土山河再難相讓。”

  吳勾追月停。

  落滿一身鵝毛的二人相視大笑。

  依舊是青平君開口,不過眉宇之中,方才流露出的些許豪邁之意,登時化為烏有,反倒是換成兩分諂媚,“老云,話說回來,你帳中酒水,如今還剩多少?”

  云亦涼橫眉立眼,顧不得雪花抹上眉梢,怒道,“軍中誰人不知你青平君酒水每月要得最多?那十壇烈酒,你當是蜜漿不成?這離月末還有近乎一旬的功夫,全讓你喝了個干凈,還腆起張面皮沖我討要酒水,沒了,帳中一貧如洗,就余下這掌中一壺,想喝待到月初再說不遲。”

  “老云吶,怎可如此藏掖。”青平君哪里肯信,平日里抵御大澤之中的邪祟,排兵布陣這項,大多出自云亦涼之手。這位在西路三國之中名不見經傳的將才,即便萬千妖物盡出,山窮水盡之時,亦會留下數手后招,一向是不漏山水;繞是常人以為手段盡出也難招架的戰事,漢子也定會掩住一手殺意縱貫四野的藏招,待到局勢未明時,疾風迅雷,將邪祟逼退回大澤之中。

  這等城府心性與藏刀隱劍的能耐,若是青平君信過帳中無酒這句,那才叫著道。

  “這回可真沒藏,倘若你仍是疑心,不如自行去到帳中掘地三尺,若是聞見半分酒氣,下月酒水,我云亦涼半分不取,親自給你青平君送到帥帳之中。”趁矮小漢子愣神的功夫,云亦涼攥住酒壺,便朝口中灌去,直喝到心滿意足,才將所剩不多的小半壺酒水遞給前者,呲牙一笑,朝軍營之中走去。

  只留下青平君瞅著那半壺澄澈酒水,立身雪中。

  二人相識甚久,軍營上下,論誰最知曉云亦涼脾氣秉性的,除卻青平君之外,再無旁人。這位自西北村落之中走出的漢子,雖說也好飲酒,但一向不過量,將醉未醉之時,便自行止住。數載之間,軍營之中從未有人瞧見過云亦涼醉酒,或是在帳中酣睡如泥,大都是靜靜立身帳中,端詳北煙澤地勢圖卷,眉宇擰結。

  此番卻是頭一回將酒水喝得丁點不剩。

  “多年故交,你老云瞞我作甚,”酒漿入喉,反而顯得寡淡無味,雪如玨分,片片皆散,直至鋪入大澤,青平君看向迷蒙遠處,墨甲橫流,當真是云壓如夜。

  雪停日起時,大抵再難將息。

  以往脾氣還算不賴的青平君,將口舌繃緊,如彎勁弩一般,朝冰天相接處,一字一頓蹦出仨字。

  云亦涼并未去管身后那裹著華貴錦織的男子,究竟想如何羞辱那幫隱于大澤深處的邪祟妖物,而是自行去往各處軍卒帳旁走動了一番,助兩三位軍卒支起垮塌大帳,順帶使佩劍劍鞘,砸碎道旁不少堅冰,免得跌滑。捎帶同幾位出門轉悠的軍卒扯了幾句葷話,這才回返自個兒帳中暖暖身子。

  唯有爐火畢剝聲響。

  漢子攤開張生宣,喂飽筆墨,卻遲遲懸而未落,直至墨色于紙上暈開一團,才猛然回神。

  連年以來,上書軍報,皆由云亦涼一人寫就,指望青平君那微嗅墨臭便食不下咽的性子,只怕京城之中一年半載,也休想瞧見什么信報,故而只好由他代筆,寫來卻是字字凝實,寥寥數行便可將北煙澤形勢交代齊全,雖不說文思盎然,但也算差強人意。

  而此刻四寶齊備,漢子卻是遲遲難以下筆。

  甭管自個兒有萬般苦衷,令家中獨子自行外出闖蕩江湖,似乎如何都算不上稱職二字。算算時日,就算是兜兜轉轉,自家兒郎,怕是已然臨近師門所在,除卻千萬里之遙,隱約之間,仍是有一山相隔。

  直至爐火由盛轉衰,漢子才將一刀新紙展開,仔仔細細在當中寫下數字。

  常行善舉,切勿惡小。

  尊師從長,而后修行,忌念一蹴而就。

  漢子還想添上幾句,字方寫罷,但又緩緩劃去,只草草寫就七字。

  天大寒,莫忘添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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