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酒劍四方 > 第二百六十四章 不見女子,刀甲丁當
  燎河兩岸,這幾日天降碎雪,于是許多漁夫紛紛泊好了漁舟,將漁網收起,不再頂風冒雪外出行船打漁,而是跑到新修成不久的燎河橋拋網,或是朝河水正中投下捕魚的籠篾,省事得很。

  在那位王公子離去后,村落之中不久便來了一群制橋工匠,其中年紀最長者,年逾古稀,卻依舊是拄杖而來,端坐在河岸邊上繪圖,即便天氣轉涼,亦是不避。

  造橋一事難易如何,實在沒個定論,不過既然有許多壯丁與制橋巨石,更兼五六十位手藝精湛的工匠,制橋一事,便顯得格外迅速;工匠與壯丁到來村落不出一旬光景,便已然繪出一份草圖,再經眾人捋順刪改,僅僅半月時日,橋圖便已完備,隨后馬不停蹄筑基建橋。

  那位年歲不小的主薄,聽聞有修橋工匠到此,愣了半晌才大笑出聲,隨后便跟隨這群筑橋工匠壯丁一同商議修橋之事,忙前忙后;天景轉涼,還特地自個出銀子,給前來參與修橋的工匠壯丁一人發了一身精致棉衣,茶水宴請,住處吃食,安排得妥當至極,生怕這些位吃住不慣撂挑子,分明是個上了歲數的老人家,卻是低聲下氣百依百順,始終笑臉相迎。

  也好在趕來的這些位工匠與壯丁進度奇快,冬雪初落,燎河便修成了三座五馬同行的結實長橋,貫通河岸兩側,不但過往時候無需再撐船渡河,橋面寬闊,撒網捕魚,更是便捷;村落中人也無需再于河水凍結時,艱難踱步于冰封之上鑿開微薄冰層,只在橋上扔下枚大石,便可下網。

  三座長橋,百戶性命。

  “看來那位王公子,當真沒說假話。”細雪飄舞,老主薄獨立橋頭,瞧著浩然大河寬順直下,風起銀粒,不知不覺就將一雙昏花老眼瞇起,縱使萬千雪絲入鬢,心頭還是熱乎至極。這三座橋起得容易,可誰又曉得這些年背地里,本就腿腳不便的老主薄跑了多少趟橋工驛,寫了多少回信折,就連縣老爺亦是于心不忍,可怎奈那些位橋工實在要價離譜,也只好作罷。

  只有靠水吃水的燎河上下百姓知道,這三座大橋,能保住多少性命,也只有為官多年的老主薄知曉,那位公子看似年紀尚淺,可卻是一言九鼎。

  大概這位王公子日后,也能坐到那位大員那般高的位子上,大概再過個十載,頤章將會冒出一位為民請愿的重臣。

  老主薄無意中摸到花白胡須中的米粒,頗不好意思地笑笑,瞅見四下無人,便費力地直起身子,將雙手揣入那身舊官袍袖口之中。

  主薄職微,同那些位可列朝堂的大員相比,官袍當然是要樸素不少,不說正身上紋鶴繡虎,就連官袍底色都是淺青,瞧著便十分素淡,但老主薄這件官袍,卻是與其他同階官職不同,官袍前襟繡有一點水紋。

  頤章官對于袍花色紋路規矩甚嚴,凡官階不足入皇城早朝者,袍色皆為淡素之屬,更無繡紋,凡私自損壞官袍或自行紋花者,杖五十,官降四級。對于顯官而言,杖五十可免,接連降四階,不出兩三載,便能再憑自個兒的本事人情再度攀將上去,可對于小吏而言,這官降四級便是布衣,哪里還有翻身之日。

  但老主薄卻在官袍前襟,繡了一點水紋。

  朝廷有規,守燎河兩岸三十載,可得水紋一點,綴于胸前。

  而來已有三十載。

  燎河偏南一處山麓之中,天景還算晴朗,一隊護衛徐徐前行,頭前公子將狐裘抖凈,披在身上,斜眼瞅了瞅一旁瘦高的護衛,揶揄道,“惠雁君,如今已然入冬,怎得你還穿著這身皮袍軟甲,倘若叫人瞧見,還當是本公子摳門,不舍得給同行之人買身厚實衣裳。”

  “四時著甲,早就習慣了這等穿戴,如若公子真覺得屬下穿得單薄,不如將那狐裘讓與我,也好令同路之人覺得,這公子還真是大方至極,順帶拐幾位良家懷春女子。”王府上下,唯一不慣著王樂菁的便是惠雁君,聽聞揶揄,當下就是反唇相譏,更無絲毫客氣。

  “話說回來,那燎河三座長橋,算算日子,差不多修繕已畢,也不知究竟修得是否堅固,若不是難得空閑,我還真想親眼瞧瞧。”惠雁君本以為這話一出,起碼能引得王樂菁臉色陰沉,孰料王公子壓根不接招,卻是無端岔開話來,反而一時間令他不知如何接話。

  王公子卻不管身旁人心思如何,皺眉道,“未出家門之前,我曾以為頤章相比西路其余兩國,百姓要好過不少,起碼賦稅極低,現在看來,依舊難以令舉國上下萬民歸心。那些個筑橋工匠,若非是我親自前去震懾一番,只怕又要做些陽奉陰違的破事,祖宗行當的臉面,都叫這群后生丟得干凈。”

  惠雁君依舊未曾言語,可臉上寒霜,分明已然消去了七八成,靜靜聽著王公子言語。

  “我若接過父親官位,上書圣上整治天下,恐怕也是極難,為官多年,想來頤章究竟是如何一番形勢,家父定是心中有數,可遲遲未有動靜,大抵是時機未到或是行事棘手。”王樂菁端坐馬上,多日以來的和煦神色,不覺間也有些陰沉,感嘆道,“足不出戶,不知天下蒼生苦楚,史冊之中那位后主鬧出何不食肉糜的一處荒唐事,如今看來也情有可原,我本以為學問見識不弱于人,甚至急著掙取功名,還是有些操之過急。”

  “走,咱繞開富庶地界,往東南去。”沉吟片刻,這位身披狐裘的公子朝護衛道,隨后將那身品相極好的狐裘披到了惠雁君身上,微微一笑,“至于為何繞開富庶地界,是因為在那些地界瞧見的民生百態,定是有人想讓你瞧見,算不上什么暗訪,國運綿長與否,非是富庶所在有多富庶,而是貧寒之處有多貧寒。”

  護衛緩緩上路,馬蹄踏土,塵灰滿地,不見女子,唯有刀甲丁當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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