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酒劍四方 > 第二百六十二章 五教棋
  光岳嶺地勢奇高,又因上齊本就在西路三國之中入冬最早,立冬前便已落過兩三場雪,雖只是細碎小雪,勉強給五峰潤了層雪色,但由于天氣過分冰寒,碎雪始終未化,整座光岳嶺可謂是研水硯冰,懸筆墨固,更是令荀公子摘錄棋路棋招的難度,又是向上拔高了兩三成。

  峰巒濕滑,又多雪痕,繞是荀公子使枯藤纏繞鞋履防滑,攀山依舊不是件簡單事,畢竟是富家公子,不說四體不勤五谷不分,體魄力道仍是與從小在鄉野之中撒歡頂牛的窮苦小子,有不少差距,雖說一路之上體魄有所長進,但功夫還是尚淺,摔上些跟頭,反而有益無害。

  同徒兒一般,周先生也沒閑著,取來山間不少老舊龜甲與破損皮毛,以包裹中的針線縫合,不出兩日,竟是制成四枚護具,一并送與荀元拓,防備著從峰巒之上跌下傷到筋骨。入冬人骨脆生,跌跤雖說可令皮肉緊實,增長體魄,但若是傷了骨頭,無疑是一場禍事,這四枚護具分別以布條捆于雙膝兩肘,如何都能確保關節不受過大創傷,至于抻筋磕傷,周先生則是一概不管,任憑荀元拓登山查譜。

  “徒兒,你這棋藝進境,不快也不慢,再有兩三月,大概已然可臻至圓滿,屆時為師想勝你幾手,便再不是什么容易事了。”周可法落下定盤一子,很是欣慰。

  二人面前的棋盤,幾乎被黑白二子鋪陳大半,拼殺極為焦灼,而荀公子所持黑子,只不過是略微差了一招而已,殺氣縱橫凜冽,其中仍不乏詭謀算計,此一盤棋,勝負近乎五五。

  荀公子同樣松了口氣,嘆道,“徒兒觀摩如此多山間棋譜,才曉得這棋道路數當真多如牛毛,這五峰之上,有以不攻固守為要的棋路,有以技藝掩人耳目兵行險道的布局,更有清淡如水卻極難破局的純粹守勢,萬千棋路皆銘于峰,實在是高。”

  以五道險峰銘刻千萬棋譜,這等手筆本就駭人至極,更何況這些棋譜,更是分化出五條棋路大道,一峰一道,便不得不令人生出許多念頭。

  “看來這些日子,元拓沒少在棋譜之外的事上下心思,不錯不錯,人都說窺一斑而知全豹,卜一葉而知天下秋,乃是圣人本事,看來我這徒兒,也不知不覺間有了些圣人氣象。”周可法笑道,扔給荀公子一枚白果,“此番前來,明面上是教你運子下棋,通達百道,實際上為師還有一個目的,那便是叫你見識一番上齊五教遺留的丁點風采。”

  “一二百載前,上齊初定,教派林立,信徒教眾何止千萬,其中以魁佛道彌牧五教為尊,使得上齊頗有天下歸心的勢頭,不過后來不知是何緣故,這些個教派幾乎皆盡從上齊撤去,銷聲匿跡,除卻佛道兩門還算有些香火,剩下三門教徒,只怕逛遍天下都尋不到幾個。”言畢,周先生頗為感慨,長嘆道,“要是如今上齊仍舊五教鼎盛,倒是真有可能孕生出個天下首屈一指的強國,再復當年大齊盛況,甚至兼并九國,也并非是癡人說夢,可惜事不遂人愿,這些個教派,如今已然衰落到極致,倒當真與上古禮崩樂壞相仿。”

  “先生,學生只曉得佛道兩門,卻不知剩余三教為何,翻閱書冊時,也僅能瞧見提及佛門道門的三言兩語,至于魁彌道三教,史書之中半點也未曾記載,這是何緣故?”荀元拓皺眉,荀家藏書極多,上至卜卦觀星,下直民俗風貌山川走向,可謂是包羅萬象,卻從未見過事關教派的書冊,不由得有些狐疑。

  周可法笑笑,將篝火里頭燙好的一枚紅薯掏出,倒吸涼氣手忙腳亂地擱在塊石板上,這才慢條斯理講道,“這事其實是你這脈的荀家家主決定的,要曉得上齊史冊當中并無記載,其中的意味,便不消咱們明說了,自然是不想令尋常百姓知曉,野史書冊之中雖有記載,但你當初年紀尚小,你爹想讓你看的那些個圣賢書卷,自然不包括這些個野史書冊。”

  紅薯叫火堆一燙,自然是油光泛亮,瞧著便是十分誘人,周先生說罷,便想著將外皮剝去,嘗嘗滋味,伸了伸手,卻還是沒拿起那枚燙手紅薯,登時有些興趣缺缺。

  “不過如今你年紀不淺,許多事自然可以同你講講,切莫同外人說起就是。魁門不重禮數,卻以心懷天下,不謀己私為立門之本,魁門人士,多通曉興修水利,研創器具,主張仁政,乃是僅次佛道這兩門大教的一門,鼎盛之時,徒眾多有能工巧匠,研究出無數物件,可協助運輸柴草,加固城池甚至于百姓引水灌田;牧門起于東大元部,輾轉萬里而來,以平和篤信為立門之本,同佛門有異曲同工之妙,主張萬事冥冥早有定數,上蒼降仙而引徒眾,若是徒眾衣食之外仍有余銀,便接濟貧苦之人,光傳教義。”

  “彌門則是五教之中異類,雖說亦有過鼎盛之時,但多為人所質疑,講究天下皆神祇,山川大江草木百獸之中皆有神祇,除卻終日拜神行禮之外,再無其他,且規矩繁瑣至極。簡而言之,五教中人一道出行,路遇行乞之人,其余四教中人皆會停步周濟,唯獨彌門視而不見,反倒前去將行乞之人一腳踢開,說這人擋了彌門大廟。故而五教之中,彌門衰落最早,教眾不少流入紫昊,但再也未成氣候。”

  荀元拓聽罷,久久未語,反而是將棋盤中的黑白子一并收起,拈起枚白子,緩緩落棋。

  “魁門不攻。”

  一條白子如大龍卷地,顯現于棋盤之上,竟無半點鋒芒畢露,但微末處落子連氣極為講究。

  “牧門清淡如水。”

  白子散亂落于棋盤四周,清淡如水,卻是極難破局,滴水不漏。

  “彌門易堅。”

  荀元拓改為黑子落棋,步步皆險,殺機隱現,直指要害。

  哪里有什么棋峰五道。

  分明是五教教義灌于棋中,萬千變化,難背其中。

  一旁周先生撕開紅薯外皮,美滋滋嘗了一口,胡須之上沾上不少糖油,心滿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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