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酒劍四方 > 第二百三十三章 三震掌
  一清早,十斗川三軍叫各部校尉點齊人馬,墊飽肚皮,而后便披了外甲,取來刀槍,順險要蜿蜒的山路,磨煉腳力。

  若要戰時保命,需得平日砥礪身手膂力,這道理在軍營中,同戲園行當中要想人前顯貴,必得人后受罪這句老話,有異曲同工之處。不談戰時韜略策術,單說白負己在練兵一項的手段,那也是齊陵四將軍中當之無愧的魁首,每日晨時,十斗川上駐扎的軍卒,需繞大川一周,用以鍛煉腳力體魄。

  大雪封山時節亦如此,盛夏灼皮時節亦如此。

  除此之外,其余砥礪身手的手段也丁點不落,其中尤以“斗山王”與“盤云巖”兩項最為兇險,乃是白負己起初接手時所立下來的練兵大項,當初最令這群鎮南軍精銳叫苦不迭的,正是這兩項。

  十斗川綿延極廣,雖無層林老樹高高下下,但多嶙峋怪石,無數深淺不一的巖崖石窩,點綴于山川之間,云巖斷層隔斷長天,景致奇崛。每逢秋時,枯草斷梗朝石窩當中一吹,周遭石巖如犬牙差互交疊,便能稱作為得天獨厚的一處天生虎穴。

  興許就是因為十斗川巖土眾多,又無太多遮擋,此處虎豹極多,閑時在山腳晃蕩歇腳,饑時則下山穿林,找尋些野物大快朵頤,頗為自在。

  然而白負己可沒生什么善人心肝,大蟲日子過的自在與否,在這位長相俊雅的武官魁首看來,并無區別。

  于是鎮南軍便有了斗山王的練兵法子。每逢天景由秋轉冬,百物蕭殺的時節,鎮南軍駐扎于十斗川的軍部,便要引軍從山嶺之中逮住頭斑斕大虎,關到以鐵木構建成的囚籠當中,再命十幾位士卒空手披甲,同跳澗猛虎同處一籠,用以砥礪膽量身手。

  盡管入籠兵卒身披甲胄極為堅韌,猛虎爪牙亦難以對體魄造成傷損,可憑十來人的膂力身手,又怎能匹敵一頭數百斤的山中虎,起初推行斗山王這等練兵法時候,常常能在相隔數里處聽見籠中虎嘯慘號,光聽響動便讓人膽寒,何況是同猛虎同處一籠。

  時常有軍卒熬過了這要命的一個時辰,從籠中蹣跚而出時,神情都已帶了三分恍惚,整整一兩日不進糧米,都已算是走運;更有不少鎮南軍卒被虎掌結結實實拍凹了甲胄,震斷幾根大骨,亦是屢見不鮮。

  白負己練兵之狠辣,手段之酷烈,由此便可窺探一二,但令人稱奇處在于,無論這位大將軍下手多狠,鎮南軍中也并沒有半個軍卒講

  “好一處盤云大嶺。”

  章維鹿踏空懸停于十斗川前,抬頭瞧見山間云氣橫貫怪兀山巖,頗有些感觸。

  久居梧溪谷多年,漢子雖說住得還算習慣,不過終日待在山崖峭壁中,外頭流水潺潺,難免陰濕過重,光看景色雖說不凡,但總覺得有些膩味。

  眼下高川之中奇石怪兀,雁陣自山云緩緩而過,一字成行,飄飄搖搖朝畫檐山嶺而去,秋日長天如藍緞初洗,再以墨筆勾上雁陣兩行,青云二朵,自然令漢子心生歡喜,于是不知不覺間,心境漸伏。

  而漢子身后一眾隨從,此刻心境卻是難以平靜,尤其前夜使了個心眼的蔣潤,更是面如土色,就連拽住韁繩的右掌亦是沁出許多汗水。

  他哪里曉得這位齊相家中庶長子,旁人口中的武道庸才,如今的境界,已然可效仿那些個傳聞當中的仙人老爺,踏空而行一個時辰,絲毫也沒有難以為繼的跡象。

  手段難測。

  但立身馬上的蔣潤心驚過后,嘴角卻是扯起了一抹笑意,逐漸暈開,直至滿面笑容。

  天下誰人不畏死,他蔣潤也還沒活夠,怎能折在這鳥不生蛋的地界。

  眼見得十余騎打馬上山,半空漢子長呼了口山風,一氣踏出幾十步,每步皆是十丈有余,分明與十斗川相隔幾百丈,可只不過三兩息光景,赤腳漢子的赤腳,便已然踏入鎮南軍營盤之中。

  一波箭雨壓頂而至。

  漢子擺手間揮開箭羽。

  鎮南軍不愧為齊陵軍中最為精銳的一部,雖說瞧見漢子手段玄妙,可營中守軍根本不為所動,搭弓挽箭手頭平穩如初,又一簇箭雨滂沱而至。

  漢子揮過三回手掌,半空之中箭羽盡落。

  地上鋪陳無數箭桿,箭羽未有絲毫損毀,就連箭尾軟羽都是安然無恙;而以好鐵鍛造,能于百步外穿甲貫體的箭尖,卻被漢子三掌盡數化為齏粉,飄灑而下,被山風浮動一空。

  先行上山的十幾位隨從,恰好瞧見這駭人的場面,一時間忘卻了勒住韁繩,差點從馬背上翻墜下來,更是有人險些沖入營盤外的壕溝當中,好容易勒住馬兒,再瞧半空中赤腳漢子時,目光當中已滿是敬畏。

  經此一回,何人敢再說齊相庶長子武道天賦中庸,恐怕先同他人拼命的,就是這十來位相府隨從。

  “小子想在下人眼前立威,何苦要特地到鎮南軍帥營之中,也不怕白白在此掉了腦袋,同那位一般作個無頭野鬼,爺爺還嫌夜半放水時晦氣。”

  話音剛落,軍營當中走出位巨漢,將肩頭一柄大矛戳在地上,冷笑著望向半空之中的赤腳漢子,伸出根如棒槌般的指頭點點后者,呲牙笑道,“既然想來此挑釁軍爺,不如老子陪你玩玩?”

  巨漢口中這番話,怎么聽都是戳心之言,分明是曉得章維鹿的身份,故而特意搬出章慶身死一事,用以損害后者的心境。

  但章維鹿卻全然不為所動,仿佛死在采仙灘那位壓根不是自個的兄弟一般,而是淡淡開口道,“家弟平日荒淫無道,想必是因作惡過多,故而命數當中合該有這一劫,脖頸上挨一劍算不得冤屈。不過既然將軍大人都知曉了此事,何不親自出來一見,而是要命一位軍漢前來提及此事,難不成旨在立威?”

  巨漢愣了愣,不過很快又是長笑出聲,“你小子不也是妄圖立威,半斤八兩而已,有屁好說的。”

  對此,章維鹿只是搖了搖頭。

  金銀半斤,比之銹鐵八兩,孰輕孰重,自在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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