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酒劍四方 > 第二百三十章 兩者皆自在
  在水君看來,老者那一副鄉野村夫的做派,并不能算令人忍無可忍,雖說口舌油滑性情古怪,但落在歷世無數載的水君眼里,似乎也沒那么令人心生厭惡。說到底最為令他慍怒的,還是老者那隨遇而安得過且過,縱使長生萬般好我自隨風去的處世念頭。

  于是貴為極境圓滿道行的水君,不惜多次同老者約談,卻是每回都不如人意。那還未曾看守祠堂的老漢死活不愿合他心意,水君也只得出些下策,將老者終日困在欽水鎮中祠堂,自己則是不時入井,沿井內蜿蜒蛇行的水脈探訪大川當中的大妖仙府,更是不惜以修道心得,從那些個山野精怪處尋來不少名貴吃食。

  那些個山野精怪,又哪里是什么愚笨之屬,能在人世間仙家稱尊的世道里依舊逍遙,可不算什么容易事。既能瞞過仙家耳目,又能守住一方福地,審時度勢,進退處事的能耐自然不低,故而即便是水君有心傳法,許多山野中精怪也是萬般推辭,只是說仰慕水君高妙境界與胸懷德行,即便將山頭一并相送也是在所不惜。以往拔根毫毛都不肯的一眾山精野怪,若是瞧見水君,都恨不得自個吃虧多些。

  堪比古賢的水君,本身修行體悟雖說是天下難求,可這些位妖精卻是知曉,就算是水君慷慨,將渾身修行體悟不吝贈出,憑借它們的天資福祉,想要修行到水君這等境界修為,顯然是癡人說夢。

  世人長道書中金屋玉顏,更有千里嬋娟月,到頭來讀書人又能得幾籌?

  故而與其得來水君的修行體悟,倒還不如一就做個順水人情來得實在些,待到有一日自家遭難時,提起水君的名號境界,足以讓天下修行之中的強手生出忌憚。

  誰敢言壓過早入極境千百年,且存世不知多少歲月的龍黿水君?

  若不是嫌奈何橋短,只怕整個天下都沒人敢惹。

  對那幫精怪心中算盤,水君一向不置可否,身為天地之間生孕的異種,存世實在太久,無論是烽火連天鼙鼓動地物換星移滄海桑田,他瞧見的世間事實在是過多了些。

  本領微淺者在世上求全性命,保住身家,原本就不是一件簡單至極的事,更何況如今群妖無論好壞,在人世仙家眼中,無非都有一個妖字。

  然而就算他以無數金貴吃食錦衣戳痛老者,后者只是覺得十分好笑,向來也不同他服軟半句,似乎長生一事,在他心中乃是世間最為可笑的荒謬念想而已。

  水君很不高興。

  按說老漢本該和他是一路人,為何如今卻是事與愿違,他也想不明白,可每每說理,兩人都是說不過彼此,向來各執一詞,任你舌綻蓮花頂涌金泉,另一位只是在邊上冷眼旁觀。

  就像是兩人一方擎白,一方掌黑,二人行棋興趣正酣,但在這棋招攻伐縱橫之際,卻不知為何扭成一團,繞是雙方傾力解棋,兩條黑白大龍亦是纏到一處,最終只能落得個和棋的局面。

  非是二者棋力不濟,解不得局,而是各自棋路并無不同,不論行棋落子,連氣通枝皆是不分上下,區別只在于一人持黑,一人捻白而已。

  “早晚有驚才絕艷之人,能在那條路上越走越遠,最終可抵長生。”面孔依舊是中年男子的水君低聲喃喃道,看向渠內水波蕩漾,一尾魚兒順水而下,殊為自在。

  那尾魚兒紅背白尾,通體如梭,順水渠游弋時候,顯得極歡脫;似乎是對欽水鎮之中這幾條水渠極合心意,魚兒搖頭擺尾,不再朝前游動,而是停在一處水草較為豐茂的地界,像是不再愿順流水而去。

  無意之間,魚兒瞥見了靜靜駐足岸邊男子,雖說瞧不見男子眉目,可不知怎的,其如瀚海般的渾厚氣勢,還是令魚兒受了驚,頭也不回地朝去往鎮外的那條水道游去。

  岸邊傳來一聲大笑。

  穿云裂石。

  選什么路不重要,令蒼生有長生路可選,世間別離,能少一樁,這便是居功至偉。

  笑聲之爽朗,就連祠堂中的老漢都伸出頭來,嘀咕了句瘋疾,而后也瞧見了那條順流而下的白尾魚,不由得一愣。

  隨遇而安,逆世而行,似乎都是大自在。

  欽水鎮老漢對于生死事,一向是坦然,可世上總有人怕死,譬如當初隨那位赤足漢子,徑直去往齊陵鎮南大將軍營盤的幾位隨從,當初在生死之中晃蕩幾日,當真是險些嚇碎苦膽。

  要曉得人家貴為鎮南大將軍,即便是平日里同齊相不合,倒也不至于使下作手段除去齊相子輩,若是真如此行事,就算齊相大人管不了,朝廷也定然要管。兩人素來不合,倒是也沒什么深仇大恨,害人害己的事,估摸著那位鎮南大將軍亦是做不來。

  可借著些莫須有的理由,除去幾個隨從,對那位傳聞當中的鎮南大將軍,卻是有益無害,既能立威,又能殺殺這齊相子嗣的威風。幾個齊相子嗣的隨從,在尋常百姓看來,似乎已經是高不可攀的地位,但在朝廷中地位舉足輕重的鎮南將軍眼里,除去幾名侍衛,比碾死幾只飛蟲難不到哪去。

  回到住處,一眾隨從皆是眉頭緊皺。

  若是其他瑣事,他們這些個隨從自然可擔著些,畢竟替主子排憂解難,乃是下人的本分,可眼下干系生死大事,又豈能隨便。

  眾人一合計,晚梳不如早梳,還不如趁著大人還未走遠,尋個人找大人商量一番。

  這幫隨從之中有位口舌利落的能人,且辦事圓潤老道,極知曉分寸,聽人說入齊相府前,乃是位市坊之間有名的詭辯之才,雖言辭有時過于鋒銳,但入得相府過后,便出奇有些沉默下來。

  至于為何推舉這位前去同章維鹿商量,則是因這群隨從大都覺得,齊相子嗣,想必不同于常人,與這么位大人討價還價,豈能是一般人干的買賣?左右為難之下才想起,唯有這位辯才見識最廣,最知曉進退,于是才一致推舉此人,作為賴以保命的一根稻草。

  百姓興許也不會去想,在他們眼中的位高食祿之人,竟也有一日要為生死所難。

  一步一重天,步步難行。

  一階一重關,關關難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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