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酒劍四方 > 第一百九十章 死灰猶燃
  光岳嶺以往只有一位衣著襤褸的牧羊漢子,偶有行人,打已然頹圮慘淡的光岳嶺路過,皆是多少有些疑惑:指望著那幾頭瘦弱得近乎將死的老羊,這人究竟為何能在這荒山野嶺活命至今,從未有人曉得。大都從此處趕路之人也并非什么富貴人家,自個兒都是辛苦在外討生計的漢子,自然沒空去多管旁人的閑事。

  可近來打光岳嶺過道的旅人,卻有不少都發覺了這荒山之中的異狀。山巔原本似被一劍削斷的地界,無端之間多出五道穿云小峰,其勢巍巍,仿佛是天公震怒往下甩了五柄青鋒,嶙峋怪兀,尤為。且山巔漸有云霧浮生。

  乃至有些想湊到山坳處細瞧,卻被那漢子竭盡呵退,罵罵咧咧上路;期間更有幾位眼力見不算上乘的江湖漢,按著腰間刀劍兵刃,欲要逞威者,卻盡數被牧羊漢子一腳蹬出去好遠,撿起摔落的兵刃便走,哪里還敢停留半步。

  天下無墻不透,這檔子稀罕事,還是傳到了相距不遠的齊都納安,乃至朝中不少大員都曉得了一二,常常談論起此事,但卻遲遲不知究竟是何人的手筆。一來二去,就連上齊朝中老相文曲都聽聞此事,故而今日親自跑到宮中面圣。

  “荀愛卿啊,要依朕講,你這心思的確是過于精細,除卻每日批閱天南海北雪海似的奏折,也該適度將心思放放,出外瞧瞧京城臨近的山水,寫兩幅墨寶也好。如今上齊太平,文風盛行,愛卿這年紀也是過于年長,何苦終日為這等小事操勞。”荀文曲入御書房時,正值這位上齊皇帝披著一身白袍,立身于書房正中,打量書房當中掛懸的幾幅字畫,雙手撐在御桌臺上,正欲臨摹。

  上齊皇尤為喜好文人,尤其詩詞雄絕或是書道大家,連同畫道的大才,常常將這些位文壇當中聞名四海的大家請到宮中,乃至請入皇家別苑當中,同自個兒甚是欣賞的文壇中人談論些詩詞歌賦,乃至游覽天下各處名勝的見聞。不得不說,這位上齊天子賢明有道,且行書詞文的本事極佳,即便是同那些位文壇舉足輕重的各方文人大儒坐而論道,腹中的文墨也不見得能淺淡過多,的確令一些位文人有些詫異。

  荀文曲聞言,卻是也未曾多說,只是吩咐周遭幾位宦臣,將一旁的鏤玉棋盤搬來,這才笑道,“老臣今兒個可不是來掃陛下興致的,而是家中后輩,棋力的確太弱,連堪堪登堂入室的地步都難以企及,這才有些憋悶,尋思著同陛下手談兩局,方才所說的光岳嶺中事,不過是順口一提罷了。”

  上齊天子聽聞這話,卻是當真來了興致,連忙喚幾位宦臣搬來兩枚蒲團,添上一爐好香,斟茶果品自然也不得有缺漏,自個兒則是將遲遲未動的御筆撂在翠玉筆山之上,連忙拉住荀文曲道,“荀相啊荀相,說話非得藏著掖著,倘若你進門便說這話,朕早就將筆扔到一邊,那還有端詳畫作的心思。”

  荀文曲的棋力如何,曾被一位棋道大家評點為,上齊天下除卻鬼神,無人可勝。

  按說這般棋力,應當時常同人對局才是,可荀文曲卻是極少同人手談,除卻那位棋道大家之外,真見識過這位老者棋力深淺的,大概也只有兩三人而已。

  當今上齊天子幼時,也曾常常同老相學棋,僅用數年時間,便能將無數棋道當中揚名的大家下得敗退,可待到老皇駕崩過后新帝即位,荀文曲便鮮有同如今天子對局的時候。倘若是天子問起,老相便會同前者言說,如今君臣有別,即便老臣有心同陛下對子,那也不宜過多。

  卻不曾想今日倒是一反常態,主動同當今天子手談,著實是令這位上齊天子喜出望外。

  棋盤一擺,二人相對而坐。

  天子執黑先行,荀文曲執白后手。

  可令天子費解之處在于,荀文曲棋風向來狠辣卓絕,講究不留絲毫盤活的步數,而此番手談,老相卻一改往日算無遺策的棋風,讓出大片棋盤,除卻黑子陣中剩余的幾枚白子之外,皆盡是避其鋒芒。

  天子心中疑惑,可自知棋局還未定盤之際,觀棋不語,執子者更是忌諱分心亂語,即便是一國皇帝,禮數也得齊全,故而定定心神,將陣外白子誅殺大半。

  天子未曾料到,此番卻是荀文曲先行開口,“陛下棋力,已然是爐火純青,即便文壇當中的大家,想要在棋盤道上勝過陛下,恐怕也是極難,老臣卻是不知,為何陛下不先行將重圍之中的白子斬殺殆盡,而是只顧外圍。”

  天子一怔,隨后瞧著棋盤,沉思片刻道,“荀相,這些個白子壓根脫不開身,就如同那死灰一般,并無復燃的能耐,為何要管?”

  “陛下所言不假,可若是再過十手,若是這棋仍舊未死,又當如何?”老人由打棋盒當中捏起一枚白子,緩緩落在棋盤當中。

  十手過后,黑子已然失卻大勢,場中唯有白子。

  果不其然,正如荀文曲所說,十手過后,如何看都是塊死棋的幾枚白子,盡相勾連,渾然變做這盤棋當中的中流砥柱。

  荀文曲放下最后一子,站起躬身行禮,“光岳嶺那處的秘聞,想來陛下也是聽聞過不少,能令那處地界枯木逢春者,除卻十載前汝宣之亂的始作俑者,如今天下誰還有這等本事。”

  “荀相難不成說的是……”天子眉頭鎖緊。

  當年那場大亂,險些令上齊分崩離析,世家群起,險些就在皇城根腳下起事,更是引出不少仙家修行之人,一度劍拔弩張,險些同上齊皇城衛動起刀兵,乃至于老皇之死,甚至隱隱之間都同這場大亂有千絲萬縷的干系。

  “陛下切記,死灰猶可復燃,倘若要將后患除去,需把那土灰揚到各處,方能高枕無憂。”

  說罷,荀文曲躬身而退。

  這時天子才察覺出,這位老人步子極輕,哪里還有半點耄耋老翁的跡象,反倒是銳氣傾天。

  西路三國謀臣無出其右的砥柱老臣,又怎會只為一盤棋入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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