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酒劍四方 > 第一百五十七章 但愿而已
  當巧不巧,正當車廂當中的少年周身震顫之時,恰好被不遠處的阮秋白瞥見,登時便將眉頭皺起,把那匹膘肥體壯的團花黃胭脂馬頭一撥,催馬近前。一瞧少年的猙獰面色,眉頭更是擰作一團,沖唐不楓問詢道:“方才不還是談笑風生,怎得片刻功夫就成了這副模樣,你這作義兄的,端的是不稱職。”

  唐不楓衣襟叫少年抓得牢靠,動彈不得,聞言苦笑道,“我二人方才不過小飲兩盅,哪成想這小子突然犯了怪疾,癥結何在,尚且瞧不出半點端倪,按云仲平日里的性子,若是尋常痛楚,想必不至于疼成如今這副模樣,況且我尚脫不開身,若是姑娘也無甚妙招,恐怕還得勞煩前去當家那拿拿主意,畢竟是老江湖,興許曾經碰上過這等怪疾。”

  這番話,唐不楓說得極快,嘴皮兒極為利索。

  阮秋白不由得挑眉,心下頗有些不滿,不過瞧那少年青筋迸跳的瘆人模樣,當即也不耽擱,自打馬背上一枚小巧包裹當中取出一封書信,遞給唐不楓。

  見后者目光疑惑,阮秋白沒好氣道,“這信乃是老城主托我捎帶,說若是半路上這位少年身子抱恙,就將這信封打開,當中自然有解決之法,想來也比旁人法子要來得對癥。”

  聞言唐不楓連忙騰出手來,將書信拆開,掉出兩枚棗色藥丸與一張半掌來長的宣紙,將當中那宣紙粗略一掃,便顧不得其他,使平常拿來壓衣的粗木撬開少年牙關,胡亂將一粒藥丸塞到少年口中。此刻云仲的面色,已是因痛楚閉氣多時,從而顯得紫黑,身上更像是打從水中撈出不多時,愣是在車廂當中印出一道人痕。

  這陣子痛楚,險些將少年神智奪去,好在這一粒棗色丸子入腹,很快便將經絡當中縱橫捭闔的秋湖劍氣吸納一空。劍勢一弱,原本恰如孕生靈智一般的秋湖,就自行緩緩寂靜下來,重新沉入丹田上頭,不再有動靜。

  原本蔓延至少年周身諸竅百穴的痛楚,似大潮退卻一般,登時便消失無蹤,一起一伏,差點讓少年呻吟出聲來。一旁的唐不楓也是呆愣,直盯盯瞅著臉色逐漸平復的少年,半晌都未出聲,待到云仲面色大抵如常,這才回身連忙道,“云老弟感覺如何?可有什么異常之處?”

  云仲自窺經脈,卻發現那柄險些將他撕成數段的秋湖,安安穩穩懸在丹田中,老實的很,又活動兩下筋骨,亦無甚大礙,這才木楞道,“方才痛意錐心,此刻倒是不知為何又平復下來,怪異得很。”見少年的確無礙,唐不楓朝前者肩頭砸了一拳,隨后便得意道,“云仲啊,還不趕緊謝謝我家娘子,若是沒她在,今兒個你小子沒準就得生生疼死在車上,瞅瞅我這身衣裳叫你揪的。三錢銀子,不知客官是出銀子,還是出朔暑?”

  旁邊阮秋白剛想攔阻,卻已是不趕趟,那云仲愣頭愣腦來了句多謝嫂子,反倒是令她面色微紅,細若蚊蟲答了句小兄弟不必多禮,便狠狠瞅了眼裝作無事發生的唐不楓,催馬而去。

  “沒事就得,來來來,咱哥兒倆接著喝。”唐不楓哪管其他,只顧著從車廂后翻找酒甕。渾然不顧此刻云仲的鄙夷眼神。

  “當真不用去說兩句好話?若是沒那顆藥丸,恐怕從今往后,你便再也喝不上朔暑了。”云仲靠著車廂側壁,長出口氣。方才種種,實在令他心悸不已,從小到大從未受過這般痛楚,方才卻是嘗到了些許,故而此刻回轉過來,渾身疲憊酸軟便隨之而來,直沖四肢百骸,令他亦是有些困倦。

  無意中少年瞧見那張唐不楓匆忙扔下的巴掌寬窄的宣紙,懶得起身,索性用腳尖將那紙片勾到身前,吃力地彎腰去撿,而后在掌心中攤開,細細讀來。

  唐不楓找尋半晌,終是又尋到一甕酒水,心滿意足拍拍身上土灰,朝云仲身邊一坐,笑意登時浮上面容,如同剛從他人地里偷來枚好瓜的老農,甚是雞賊。可轉頭再看,以往同他奪酒的少年卻是直勾勾瞅著那片掌許寬的宣紙,默不作聲。

  “看這意思,這是逼我戒去杯中物。”少年苦笑。

  唐不楓一把搶來那張宣紙,又是仔細讀過一遍,方才觀瞧時,他還真未瞧得真切,此番再讀,面皮卻是不由得陰沉起來。“信上說滴酒不可沾染,倘若沾染,不然就得終日受刮骨剜心之痛,這可如何是好。”

  “一路之上無酒,甭說我忍耐不得,你云仲腹中這無酒不歡的海量酒蟲,當真能忍得住?”行路枯燥,商隊若是一路之上經過富庶熱鬧的繁華地界還好說,總能遇上把式賣藝這等新鮮少見的事物,可若是路上大都是荒郊野嶺,日日興路,以商隊中人話講,那可真得憋出個鳥來。于是商隊之人,無論酒量深淺好壞,總能或多或少飲上幾杯,同人劃拳行令,更是不在話下。

  更何況每日當中,云仲常是因行氣一宿未眠,徑直撐到日頭初顯,同睡眼惺忪的唐不楓喝上不些酒水,這才能昏沉睡去。

  只因唐不楓曉得他這怪異的秉性,故而才如是問道。

  “不戒酒又能如何,總不能生生疼死在路上吧?”少年嘆氣,無奈看向唐不楓,后者眼神閃躲,自顧抱起身邊那半甕殘酒,輕抿兩口,不再打量少年。

  “那兩粒棗色藥丸并非拿來吞服。”

  “好酒好酒。”唐不楓裝傻充愣。

  少年撇嘴,“那藥乃是每回腹中絞痛時候,扔在口中含服。”

  “兩日未曾喝上朔暑,想不到這酒勁忒大,我先睡上一覺,有甚無關緊要之事,待為兄睡個飽足再提也不遲。”這人將近乎半甕酒水一飲而盡,真就隨手扯來張薄毯,昏昏睡去。

  云仲霎時間哭笑不得,只好斜靠在車廂側座,打算將就著迷上一時半會。

  那一頁宣紙被唐不楓奪去,仍舊放在兩人正中央。

  字里行間,分明寫著修行境界與秋湖神意種種。

  可唐不楓未曾提起半字。

  少年也未曾解釋一二。

  唯有朔暑酒香,縈紆一車當中,經久未散。

  誰人不愿瀟瀟灑灑,無所顧忌,同兄弟走上一趟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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