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酒劍四方 > 第一百三十章 夜宴
  “當家的性命,就只好拜托給您了。”醫館之中,老三斤對一位郎中道,神色終是好轉些許。方才飲水過后,便有人帶他與當家的前往此處醫館,等候郎中瞧過病情之后,再行定奪。

  所幸那位身形頗為矮小的郎中并不拖沓,手腳極為利索,不多時,便將方才還未成型的藥材整理妥當,立馬就給當家的搭脈問診。

  老三斤是何許人也,若是這點規矩都不通一二,豈不是在江湖之中空活多年,于是朝郎中行過一禮,而后徑直出得醫館,在外頭等候。

  天兒瓦藍,清風繞指。

  老三斤也是難得靜下心來,逛逛周遭,瞧瞧醫館近處的盆中花草,也總算是能解解心中幾日以來堆累的煩悶之意。

  老三斤原本不叫老三斤。

  二十三年前,他原本乃是齊陵軍中一員上將,無意之中撞見一位貴人克扣軍餉的舉動,登時怒不可遏,尋個空將那位貴人結結實實揍了一頓,險些將這位身份貴氣的文臣打得昏死過去。

  緊接著他便臉上刺黥,叫發配到齊陵以西的荒涼所在,一待便是五六載,饑時吃鼠兔,渴時飲山泉,好似走獸一般。

  好在恰逢圣上大赦天下,這才將他放出。

  再后來,這位無親無故的舊將,便遇到了當家。

  那時當家的還是位面如冠玉的清秀文人,不愛飲酒,卻唯獨稀罕拎著一把茶壺,時時灌上那么一口茶水。每逢見人飲酒,都得好生數落一番,說甚么飲酒誤事傷身云云,就連老三斤這名頭,都是當家的給取的。

  再往后,當家的也不能免俗,也是隨商隊一眾日日飲酒,腰腹便與日俱增,到了能隨步子晃悠的境地。

  一晃便是許多年。

  “娘的,這水怎的還有酒味。”老三斤罵罵咧咧,卻仍是一口口飲下水囊之中的清水。

  百無聊賴,縱使如此,老三斤也無心赴宴。以他看來,赴宴這等鳥事,最是無趣得很:幾位衣冠楚楚的主客分次落座,本就不甚相熟,卻硬是得寒暄客套一番,推杯換盞好些時候,的確讓人渾身不自在。倘若那飯食精致則更是無趣,有那等雕花琢菜的閑工夫,還不如好生上兩盆肉食,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吃完一抹嘴,告辭走人,那才是痛快。

  畢竟是行伍出身,他可瞧不慣那套虛情假意,埋汰得很。

  老三斤腹中空空,便尋思著出去尋摸些吃食,邁步而出。

  “老嘍,糊涂得很,險些都忘卻了漠城多久沒見外人了。”

  城主府中有人輕嘆。

  “還甭說,這倆少年郎的荒唐行徑,似乎也是很多年未見過,上回還得是半甲子前,也是跑來一位拎劍的后生,來我漠城好一頓蹭吃蹭喝,鬧騰得很。”若是商隊中人在此,大概能有那記性不賴的想起,這位穩坐府中的老人,正是先才入城時候的說書老者。

  而此刻這位老者的打扮,早已換上一身儒生布衫,甚是得體。

  “城主,要不我去提點一番?畢竟是城主親自宴請,如此行事,恐怕有些不妥。”沈界不知何時已然踏入城主府內,有些哭笑不得。

  并非是他過于古板迂腐,實在是那兩位太不曉得規矩,就連篝火邊那幾位仆從都叫兩人勸退,自行現烤現吃,樂呵無比。

  “可疏啊,你來。”老人嘴角含笑,招手令沈界坐下說話。雖說是城主府,可府中擺設極簡。府分兩層,下層只有數個蒲團與幾架書卷畫軸,再無其他。

  “如此多年下來,雖說你腹中的學問與日俱增,可始終卻是只顧悶頭讀書,卻不曉得為何讀書。方才那少年解疑答惑,使得你靈臺都清明了六七分,這可是恩情。”見沈界點頭,老人頗為滿意,繼續道,“既然是恩情在前,如今怎能去打攪人家,再說倘若能講出那番道理,自然是懂得規矩,若不是饞蟲作祟,定不能做出此等荒唐事來。料想也是一路顛簸奔波,數月不知肉味,這才顧不上規矩先行入場,無妨,就由他們去便是。”

  沈界告退,只剩老人獨自端坐于城主府之中。

  嘆息傳開。

  似是隔世一般久后,老人才自言自語。

  “甲子前,還覺得這蒲團還有些硌得慌,嫌棄打坐時候靜不下心來,一轉眼功夫,怎得就坐壞了十來個。”

  “心倒是靜了,可似乎也快沒蒲團了。”

  府外的韓席倒是并未上前大啖酒肉,而是一直穩穩盤坐在一張長桌之后,朝天上望去。

  臨近入暮,天兒也隨著有些暗淡,可分明是朗朗晴天,卻并無星月,更無半點霞云朱煙,只是天上青藍略微深邃了幾分。

  怪哉。

  韓席無端就有些脊背發涼。

  等到云仲與唐不楓都快吃得飽足,那位老城主才緩緩從府中走出,朝二人點點頭。

  于是不出兩炷香的功夫,商隊之中其余眾人也是來到場中,更有不少百姓衣衫華美,翩然落座。打城主府邊上涌出兩行白衣女子,亦是紛紛坐在蒲團之上,將懷中抱住的絲桐橫置雙腿之上,素手微點,于是鳴凰之聲驟起,繚繞場中。

  赴宴之人不乏讀書人,方一落座,便同身邊之人談起學問,說這幾日又新填了首小令,兄臺若是不嫌棄,提點一二豈不美哉。身側之人亦是道好說好說,提點倒是算不上,頂多盡點綿薄之力,回頭填詞,也好借鑒一二。

  許多城中百姓甚至將家中孩童都一并帶來,于是頃刻之間,寒暄談笑聲、高談闊論聲、幼兒嬉笑聲與琴瑟之聲,此起彼伏,霎時間顯得原本空曠無人的場中,熱鬧非凡。

  而在篝火邊上的唐不楓與云仲則是有些愣神,連嘴角油水都未曾擦拭干凈,這怎的不一會功夫便已然是人聲鼎沸,座無虛席的盛況。再說那些個白衣翩然的女子,興許是出于好奇,操琴之余大都打量兩人,更是令兩兄弟臉頰微紅。

  “我說瘋子兄,你我是不是有些…”云仲欲言又止,悄悄用手背擦凈嘴角油水。

  唐不楓抬抬嘴角,“二。”

  于是這兄弟二人奪路而逃,身法極快,幾乎不分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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