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酒劍四方 > 第四十二章 朔暑
  “愿賭服輸,老牛鼻子,可別不認,拿錢拿錢。”胖子樂得差點從竹椅上掉下去,手舞足蹈便伸出手去桌上抓銀兩,卻被一只枯瘦老手抵住去勢,將眼睛瞪圓,怒視身邊的老道。

  不曾想那老道視若無睹,捻了捻胡須,有些促狹的看著胖子,開口道:“不是不行,算貧道看走了眼,既然與你對賭,哪有反悔的道理?也不知道名聲赫赫的劍仙是抽了哪門子瘋,在窮山僻壤里找來這么個徒弟,看這架勢還真打算將一身所學盡數相傳,怎么?中州那幾個后輩不入你劍仙的法眼,這才讓你找來一位眼竅都沖得如此費勁的衣缽弟子?”常人看來這老道仙風道骨,擱在哪均是不能小覷的堪輿大家,但言語中夾槍帶棒,十分市儈。

  “給銀子再說,否則免談。”胖子正是吳霜,此刻正漲紅著臉,拼命地夠著桌上的銀錢。舟車勞頓,一路之上通過關隘,補給干糧添置酒水,皆為白花花的銀子,繞是他在鎮上開茶館數年,家當也折騰得所剩無幾,一分錢餓死英雄漢,桌上著幾十兩銀子,在他眼中可算得上身家性命,于是顧不得與老道胡扯,只顧竭力伸手。但老道手法玄妙至極,橫推縱拉,輕飄飄地將吳霜力道十足的拳頭攔得密不透風,須臾之間只能見到兩團飛影穿梭,遲遲不能越。

  吳霜急了,本命劍如同稚童尋路一般飛出,吞吐劍氣。正得意的老道見狀嚇得連忙縮手,眼睜睜讓吳霜取走桌上銀錢,做賊似的塞到懷里。他可曉得這柄劍的厲害之處,雖然吳霜頗為不喜劍仙的名號,認為天外有天過于托大,但強如他們這類人,對吳霜的劍同樣不容馬虎,只有同這掌柜打扮的吳霜真正交手兩次,才能窺探到此人劍意之盛。

  “吳霜你實在可氣,為了區區幾枚俗世銀錢,你竟然對貧道動粗?前些年你從我山頭上順走多少天材地寶?都是有市無價的珍品,就連我看上的奇門苗子也讓你拐帶走了,林林總總算下來,你欠我多少銀子,心里就沒點數目?”老道口舌極其利索,即使看著仙風道骨,但總有三分路邊擺攤算命的架勢。

  “廢話,就憑你這做派,本來好好的苗子,落你手里,早晚得跟著你流落街頭坑蒙拐騙,還不如給我當徒弟。再說那些藥材寶貝,留著又不能生出小的,你偌大歲數,我怕你虛不受補,因此找個由頭替你保管,何錯之有?”心滿意足的將劍收回劍鞘的胖掌柜,樂呵說道,至于老道鐵青的臉色,對吳大劍仙來說,見怪不怪,毫無羞愧之色。

  小院正好就在一片竹林中間,幽靜陰涼,熾烈曦光沿著竹葉,被竹影蠶食殆盡,甚是涼爽適宜。老道與吳霜搗鼓了幾個下酒小菜,拍開一壇泥封老酒,在竹桌上小飲片刻。

  “這酒哪來的?”老道將泥封拍開時,吳霜已然瞪直雙目,鼻翼張闔間酒香撲鼻,登時口水直流,酒蟲不請自來。這半月以來,吳霜可是受盡了癮頭發作,怎奈兩袖清風,早就不剩多少銀兩,哪還有閑余用來換酒,于是一路上只好苦苦壓抑,此時一聞瓊漿香氣,顧不得禮數,從老道手中搶來那壇好酒,狂飲一口,胸膽都酣爽不少,由衷稱贊道:“想不到你這牛鼻子真有門路,弄來這等好酒,甚妙甚妙。”老道正拎著桿拂塵,將拂塵伸到道袍后領中解癢,聞聽吳霜夸贊,得意道:“也不瞧瞧道爺是何等身份,幾十年的朔暑酒,要多少有多少,今兒算你占個便宜。”

  閑聊之際吳霜才曉得這酒的來歷,也難怪他上次前來采仙灘未曾一飽口福,這朔暑酒本就不是興起于此,而是自中州傳入,釀造工序極為繁瑣,滿打滿算,需要百二十道工序,且絕不能出差錯,一旦釀造人略微失職,酒漿便整甕作廢,最起碼也是酒漿變味,全然無原定的醇厚滋味。最初酒方乃是中州一位酒將所得,但這酒將為人頗為吝嗇,不愿將酒方遞交出去,只在自己家中偷著釀造,十數年下來,在酒窖中埋藏了足足幾百甕朔暑,留待日后作為兒孫的救命錢,再者就是自己消受。至于如此龐大的原料與人力從何而來,不為人知。直到前些年,酒將老死,家道中落,兒孫游手好閑坐吃山空,才忍痛將這酒方轉手給朝廷,把有數十年份的幾百甕變賣殆盡。朔暑的名頭,一時間聲勢無二,更有權貴人士不惜以金百兩易得一甕十年份的朔暑。

  “酒是好酒,就是這名諱,忒奇怪了些。”吳霜抱起酒壇又飲了一口,小半壇酒下肚,一時間有些微醺,便隨口問道。

  “多年不見,你這見識短淺不少。”老邁道士花白胡子微翹,把拂塵從背后抽出,赫然是個禿桿的浮塵,本應有馬鬃或是狐毛的頭部光潔無比,像是被削斷似的,斷面平整。“這酒中有數味藥材,以古法去除苦味,去暑消火而不傷脾胃,又是在北方初創,因此取名朔暑。”老道用二指在面前的酒碗中蘸了蘸,于桌上寫了兩個字,隨即感慨道,“一壺百金乃至千金,何其奢靡,殊不知天下每日亡餓殍,天下何處無貧寒。”

  “是這個理。”吳霜往竹椅背一靠,醉眼微瞇。

  “先前你問我為何收他為徒,如今我也不賣關子,我吳霜行走江湖,最重本心與脾氣,即使他修道途中猶如老牛耕地,與我何干?早早晚晚,武道中會出一位行得正坐得直的高手,中州那幾個貨資質雖好,再過十年,我徒弟也能挨個打個遍。”

  “跟你年輕那會一樣?就憑遇到眼竅都停滯不前?”老道打趣。

  “要更猛才對。”

  鶴發童顏的老道將酒碗撂下,望向采仙灘,灘頭獨坐一位白衣少年,盤腿閉目而眠,腰桿卻冥頑如松,直苗挺拔。

  興許這番,真叫他瞎貓撞上死耗子。

  也許也確實能改變一些格局。

  竹桌上酒水還未曾干透。

  那二字是碩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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