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酒劍四方 > 第一千零三十七章 只緣秋湖今又來
  連有三日萬里無云,秋時日頭不見得比夏時酷暑留情半分,畢竟好歹都是是出同門,動起卓絕手段狠毒心思來,都是好不曾留半點情面,在這等山蘭小城其中,雖已是將日頭見得習慣,然而不幸之處,是初秋這等時時變換的天氣,甚是討人咒罵,動輒要么便是冷雨劈頭蓋臉澆灌下來,要么就是日頭復顯陰沉毒辣,最是酷熱難當,因此保守人詬病。

  畢竟不算在大城一列,當真是招不得小廝前來憑清水澆地,于是城中各處長街小巷其中,竟是遭秋時初來的烈日曬得燙足,哪怕是那等終日跑山皮糙肉厚的漢子,倘若是不曾行走如風,照舊是要被這等堪稱流火降時的街巷熱地,燙得跳腳不已。

  畢竟是早知秋雨已來,但遲遲卻是不得個清涼,又有飛火落地,擱誰人身上都是要罵罵咧咧幾句,畢竟是事成前的一兩個哆嗦,足夠能使人心頭顫動,且最是覺得眼前盡是昏沉寡淡,天底下誰人都是在辛苦熬將下去,公子王孫雖有人持傘搖擅,照舊是汗流如雨,而山間采石的辛苦漢,赤膊勞作,背后本已黝黑,卻是生生遭這等滾燙秋日曬得紛紛炸開皮肉,相當消磨人心耐性。

  越是這等天景,云仲攜楚辛上山的功夫,卻是越發長將起來,不單單是姜白圭,連終日閑暇無事,被這烈日炙烤覺得自個兒外焦里酥的劉澹,都是要接連咋舌,同小二討要過一枚一人高矮的老缸,自個兒竄入其中,嚴絲合縫水泡皮,且時常換水,才是略微覺得舒坦了些許。天底下銀錢最是能養人,先才時節在我夏松邊關當乞丐的時節,劉澹可是從來無這等矯情癥結毛病,可自從纏上云仲這金主,恨不得成天出門都不動用雙足,差遣八抬大轎,再加上兩位生來體寒的女子照料兩側,遞來使井水泉水浸得透涼的桃李瓜果,塞到口中。

  不過雖說是劉澹近來疲態,旁人也不曾多言,單單是云仲,就不好開口責備什么,畢竟劉澹一路護送白樓州醫者郎中前往淥州壁壘,功勞苦勞,皆是相當之重,故而多掏些銀錢,自己怎么想來都是理所應當,只不過是時常瞧見劉澹這相當疲沓舒坦的模樣,當真是想把這水缸砸得稀碎,才好瞧瞧劉澹狼狽德行,奈何心眼還是不夠毒,最多不過是朝劉澹搖頭不已,自身則是拽著那位已然無甚神情波動的楚辛上山練劍行氣,稍有歇息時節,也不忘鉆研陣法。

  但那位琵琶客,卻是時常想同這位分明境界甚高,身揣異寶的能忍好生比試一番,實在是因云仲現如今的境界,當真是有些不夠看,即使近來勤加苦練,也是照舊不夠瞧,至多不過是遞出一招弦一,至于后頭三根弦,當真是排不上什么用場。可哪怕是如此,劉澹也只當成是不曾瞧見,終日褪去衣衫找尋陰涼地,鉆進水缸其中,即使是晚間都要在水缸其中泡到個滿身舒坦,才算是覺得舒坦。

  琵琶客相當有耐性城府,每每求見求個比試,都是要被劉澹斜眼看上兩眼,隨后就是輕飄飄擺手,如同使喚小廝那般,言說今日無甚心境,何況兩人本來就算不得相識,平白無故使自己練招來,當真是有些不厚道,按說怎么也得掏出來點銀錢,才好托人辦事。

  可莫說是給劉澹,如是云仲不曾遞給過這位琵琶客銀錢,恐怕自己都養活不起,眼下更是得罪城中三家,往后大概也是沒什么營生能做,空有渾身境界,可偏偏不能同劉澹這不講理的人講理,而琵琶客雖說是不曾惱火,然而架不住每日都要遭劉澹奚落半晌,說分明是個相當年輕的四境,如何自己都養活不起,偏要做云仲跟班。

  似乎歷來天理循環,云仲遭這位琵琶客憑修為好生教訓過一通,直到今日依然苦修不止,而琵琶客又是遭劉澹這等既不講理,手段又未必弱于自個兒的混人搶白取笑,雖心境甚好,可依舊是有些薄怒,險些壞了道行。劉澹則是需每日嬉皮笑臉,尚且要將自個兒去往淥州壁壘一事添油加醋說得再凄涼些,才好從云仲這等雖說吝嗇,卻相當厚實的錢囊里討些酒水錢。

  “要不然這般,咱可是眼饞云仲那小子包裹甚久,里頭估計除卻錢財之外,尚有些個寶貝,這小子算是個位相當摳門的守財奴,將那枚錢囊里外三層皆是落有許多陣法,聽聞你乃是個破陣的高手,不如咱做筆買賣,聯手將云仲鎮住,而后破開其錢囊,三七分帳,以你之間如何?”這話早已經被劉澹說過無數回,而琵琶客一如既往,仍是無動于衷,劉澹才是略微收斂了些,從水缸當中伸出一只手來比劃,“大不了六四便是。”

  目盲年輕人拿過竹杖,抱起琵琶就起身要走。

  “可甭太貪心,有這等銀錢就不錯了,主意可是我拿的,錢囊里頭銀錢數目也是咱偷著瞧的,相當厚實,五五不能再添,真要是再添,虧的可就是我了。”

  劉澹站起身來連忙要追,卻是發覺琵琶客回頭,兩眼空洞,神情卻是相當嫌棄。

  “今日本就不是為前來同你比試的,乃是云少俠有事相請,才是前來拜訪,怎奈何有人不知羞,這般年紀就莫要顯擺最好,勸兄臺還是穿上些,千萬甭做那等荒唐人。”

  待到劉澹罵罵咧咧言說外頭真他娘猶如不要錢似落火,隨一言不發的目盲琵琶客走到山腳時,才是發覺如此酷熱的天景,人倒是來得齊全,不單單是近來終日不常露面的姜白圭,還是那位肩膀上頭始終扛著枚斑駁凹凸劍胎的老漢,或是近來修行已然折騰到神志不清的楚辛,皆已是在一座山外等候,云仲更是敞開衣襟飲酒,絲毫不去在意秋日流火似天景。

  這山倒是相當有些來頭,并不屬尋常,山蘭城內百姓,大多知曉這座無人愿攀的高山,非是因上頭鐵石品相甚差,反而單單憑此山周遭滾落下來的山石,就足能知曉這座山間的鐵石品相奇好,山蘭城周遭方圓百里,估摸著無能出其右者,可惜山崖如削,竟是無多少蹬踏之處,山巒高聳入云,而山頂卻似是遭天公拈劍削去半截,再者因其難攀,因而得來個斷罪山的名頭,倒是有人曾嘗試攀山,可惜終無一人能成。

  “鑄劍需師出有名,更得挑選個齊全地界,鐵石地火連同其余天材地寶,定是不能缺半點,今兒個興師動眾,乃是云小子之意,也算不曾枉費老夫走南闖北多日,尋來的鑄劍物件,憑此山為爐,天為爐蓋地為四足,豈不比那些位故弄玄虛,憑鐘鼎鑄劍的主氣魄更甚。”

  孤掌老頭口氣向來甚大,旁人早已是知曉,一旁姜白圭倒也知曉這老漢并非是什么尋常人,故而始終靜靜站立,雖汗流浹背,神情倒是自然,楚辛早已不曉得什么外物,只是單手始終摁住腰間尋常長劍劍柄,神色茫然,唯有琵琶客微微蹙眉,憑無神兩眼朝老者方向望去。

  “老倌倒當真有些意思,從來未聽過憑這么一座尋常山為爐鑄劍的主,咱年少時也曾是見過世面的,不少鑄劍鍛兵的高手,誰人不是有枚看家的爐砧,憑此山為爐口氣倒是甚大,可當真就能比得上那些位高手,這話咱卻是有些不信。”

  依往常老漢的性情,要旁人言說他修為甚差,腿瘸孤掌,估摸著倒還能淡然自若,可但凡是言說其鍛劍的本事甚上不得臺面,估摸如何都要被那柄瞧來平平無奇的劍胎,砸個筋斷骨折,才算稍稍瀉火。而今日老漢卻是一反常態,斜睨兩眼劉澹嘿嘿一笑。

  “聽你這意思,大概是不曾見過什么市面,早在咱老漢年紀輕的天下江湖,不妨去問問站到鑄劍以頂的,究竟乃是何人?”話倒是豪邁,可瞧瞧其襤褸衣衫,連同肩頭上扛著的那枚坑坑洼洼劍胎,怎么都覺得這老漢是沒本事硬扯皮。

  云仲打量整一座山,卻是無端覺察出頗有兩分心煩意亂,丹田里頭已有許久不曾顯現端倪的火紋又是蠢蠢欲動,霎時間沖至奇經八脈,不得不略微蹙眉,灌下一葫蘆滿滿當當酒水,才算是勉強壓下。

  頭前幾日,始終沉到丹田其中再無半分波瀾的秋湖,隱隱顫動,卻是不曉得近來接連行氣練劍,大抵是將這秋湖驚起,故而飲酒一時又是驟增,終究是使得許久未曾有動靜的秋湖,再度穿行經絡大竅其中,雖是受苦楚良多,且是一力擔起秋湖攪碎經絡痛楚,與內氣盡數傾瀉過后無窮痛楚,迫不得已,憑酒力一并壓住,雖稍有舉動,而覺萬蟲噬骨。

  大抵當年時節,始終不敢憑此法修行,當真是不敢料想其苦楚何其之深。

  琵琶客曾問過,膽敢在外人眼前將內氣傾瀉一空,當真就不怕旁人驟起發難,而云仲不過是清清淡淡,說真是要動手,何苦等到此時,而真不曉得是如何笑出聲的,自是錐心蝕骨,且不知曉要行到何年何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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