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酒劍四方 > 第一千零三十五章 人世一口刀
  次日時分,云仲是遭琵琶弦響聲驚起,直到坐起身來時,才是驚覺不單單是夢中得聽琵琶聲,而殘夢驚起,客棧當中著實是有一陣十足中聽的琵琶聲,正輕繞帷幕,緩過屏風,攀墻柱而惹屋梁,輕輕款款猶似個嬌媚女子,羅裳飄擺,步步柔弱湊上前來,煞是好聽。

  倘若是擱在平時,大抵云仲總是要靜下心來凝神聽上許久,但可惜今日的確是無半丁心意去聽聞琵琶弦響。昨夜無雨,單有風聲,可睡夢其間光怪陸離荒唐恣肆弦震,著實難得令云仲心性都覺甚有怖懼,于是當下沒半點心思膽敢靜聽,而是連忙起身坐直身形,半晌聽聞那那位琵琶客,當真是只在奏曲,才漸漸是放下心來。

  大概已想不清上回如此驚恐,是在何年何月,倒是想起幼時身在小鎮外河邊泅水時辰,長者自個兒水性甚好,故而多逗留過許久,無端遭河底水草圍困,嗆水數次終究是無力再行折騰,險些是死在水中,近乎是七竅近乎有流水涌來,一時惶恐不知所措,倒是直到如今依然記憶如新。而云仲自上南公山以來,似乎亦是常常在鬼門關前頭晃悠,倘若人間著實是有閻羅在,怕是亦要怪罪此人優柔寡斷,來也不是,去也不是,成天就在關前晃悠個不消停,時常半只腳踏入陰曹地府,又是很快將腳抽離回去,相當晦氣。

  縱然是在生死之間走上許多個來回,卻少有似幼時溺水這等心境浮現,但自昨日這位很是古怪的琵琶客遞來一道琵琶弦威風過后,難得竟是覺察出幼時心境來。

  琵琶客年紀,大抵還要比自家二師兄淺些,可僅僅遞出這么一道絲弦,憑云仲眼下三境日益堅固瓷實的修為,竟是難以力敵,雖是如今當真無佩劍在身,但如何說來仍有大半三境的底氣,對上那枚絲弦,像個十丈,卻只能憑劍氣堆疊,勉強在我身前二丈遠近堪堪擋下,方才出手,就知曉這位年輕琵琶客的本事,究竟如何。

  況且凡琵琶定有四弦,才出一弦有如此聲威,一己之力斷不可破,而其境界又是何等高明,已是不言而喻,刻意不曾動用紅繩,才是發覺這年輕人的境界法門,實在高絕,自是令人膽寒。

  待到云仲難得不曾早起頹唐下樓的時節,姜白圭今日卻也是不曾早早外出,而是捧著碗煮得很是厚重香醇的白粥,正瞧著繼續彈琵琶的年輕人,單手持碗單手敲桌,瞧來覺得這曲調絲弦合乎心思,而等到瞧見云仲萎靡不振落座,向來是眼力甚好,而相當明白應該如何做事的姜白圭就察覺出些古怪滋味來,上下打量一番云仲,又是瞥過那位面色如常的目盲琵琶客,微微挑眉之后才恢復到往常神情,熱絡遞來一碗白粥。

  “云小弟形容憔悴,難得一見,我見此人這琵琶手段相當不俗,才是請其略顯些本事,卻不料的確很有幾分功夫,聽來實則并不比所謂達官顯貴府中樂師差上絲毫,反而是曲調剛柔并濟,實在高明。”

  但本來安然撫琵琶的年輕人,自云仲坐著到桌案前的時節,卻是默默將琵琶絲弦壓住,琵琶聲驟止,再觀瞧其面色,當真是無多少好氣,反倒是相當不樂意同云仲再有甚瓜葛牽連,很是意興蕭索,起身同姜白圭略一施禮,就是起身欲走,但卻被從來不去理會太多的姜白圭拽住袖口,近乎是生拽落座。而后沿碗邊吸過兩口白粥,才挑眉看了眼云仲。

  “兩位是昨日外出鬧出了不愉,在下倒是熱心腸,相當樂意替二位略微排解,更想知曉云賢弟如何結識的這位小兄弟,頭前雖在城中聽聞過這位小兄弟常在那三家府中,憑琵琶技藝揚名,可今日一見,才覺得不曾旁人不曾夸口,正巧借此時好生同我引薦一二。”

  云仲沒吭聲悶頭飲粥,倒是那位目盲的琵琶客搖頭,對于姜白圭這番圓潤話相當有些不快。

  但凡是在城中略微久居,就能知曉城北有許多樂師常寄住到張王李三家空閑府內,閑暇時節著實很是閑暇,而忙碌時節,無非是有那等同生意路間有牽連的各地達官顯貴來訪,自是要鼓瑟吹笙通宵達旦而燈火不歇。可最起碼來那些位從各地而來的樂師,很是受這三家重看,除卻有月俸之外,且時常有賞錢分發,再者是有寬敞富麗府邸可居,自己則是全然不在這些位樂師之列,只是待到人手略微不足的時節撐場,或許連琵琶弦都未必需撥弄,就可取來零星銀錢,供日后吃喝。

  在山蘭城中饑一餐飽一餐的目盲琵琶客,許多人都知曉此人,更何況是自幼在城中過活的姜白圭,生意間的客套話,倒著實是不甚對脾性胃口,所以連點頭這等細微舉動都未坐,只是平平靜靜坐到原處,將那對相當空透的眉眼朝云仲方向望去。

  “姜兄,這位一來不是生意場間的人,二來也非是什么純憑琵琶技藝過活的尋常百姓,”云仲將面皮從粥碗處抬起,瞥過眼神色如常,并未有什么不悅的目盲琵琶客,苦笑兩聲搖頭,“姜兄先前言說,是要憑我相助,才可得此城局勢扭轉變遷,算是問錯了人,這位兄臺的本事,要比我高許多層樓,約莫有多高,在下亦是不知,但一定是好多層那般高。”

  姜白圭皺眉,云仲點頭。

  “大抵,是比窈窕棧比起窈窕樓那般高矮,或許還要高些。”

  姜白圭是何等伶俐的心性,聽聞云仲這番話,自是知曉當中風雅義,登時再度看向身邊這位看似很是尋常的目盲年輕人時,一時肅然起敬。

  “別的姑且不說,你那枚劍匣當真是不錯,不湊巧的是里頭并無佩劍,如是依照那劍匣的品相威風,你也遠不該僅是這般境界,而內氣更斷然不會如此錯雜無章,不曉得你乃是出自何等師門,劍氣劍意應當是甚好,但畢竟對招時節,不單單是劍神劍意相爭,往往差之毫厘就足夠身死數回,行氣運氣的手段法門,內氣可否精純無礙,皆是至關緊要。”也許是這白粥合乎琵琶客的口腹,才是堪堪將言語放緩,聽來倒是閑扯,但著實是找尋出云仲最是欠缺處,盡數道來不曾遮掩。

  此事早在山間的時節,吳霜就曾淺提過數次,但奈何遲遲找尋不來解法,畢竟如是單論云仲生來經絡那等慘不忍睹的狀況,連南公山的門,都未必足夠踏足其中,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縱是一身劍意日趨圓滿,可經絡一事,繼秋湖沉眠丹田以底過后,就再也無甚解憂的良方。

  “非是師門之過,而是生來經絡似野草駁雜不堪,自是無變轉休整的契機,大致人間到如今也無這般能耐的大賢,可奪取天地造化,修我經絡大竅,故而也只得是如此勉強為之,單借劍氣劍意,勉強對敵。”

  但琵琶客卻是有些半信半疑。

  這位并無佩劍的劍客,周身倒著實是有些個好物件,單單是那尾可瞬息遠遁的通天物,在天底下可說是不比尋常的寶物,更莫要去言說那方念頭甚是久遠的劍匣,硬生是憑劍氣溫養不下二三百載年頭,凡有佩劍落在那方劍匣處,有莫大裨益不說,恐怕無需出劍,即可將劍氣催發得勁力剛猛,動似雷霆。連那位近日才前來客棧的那位疲懶漢子,大抵身上同樣揣有異寶,并非是凡俗物件,憑這等家當,大抵師門不會比旁人遜色半點,而倘若是當真如云仲所言經絡甚是不能流轉自如,又如何踏入的仙家山門。

  修行道中虛虛實實,連琵琶客都難說,云仲是刻意示弱,還是當真修為不濟內氣駁雜。

  倘若真如所示,不過是區區三境還未穩固的修為,又如何踏入天下土樓一道評點出的新輩天下十人,三境的天下十人,何其荒唐,而土樓事天下修行界內事久矣,從來未開此先河,又何苦將這位再是尋常不過的劍客推到風口浪尖之上,其中明明暗暗,無人得以算計得明白。

  “人間最遜色的天下十人,修為亦是步入三境已久,似乎聽傳聞亦是位用劍的高手,雖不見得劍意比你圓滿,境界內氣,卻是大多遠勝過你這等初踏三境的高矮,可偏偏是你這等除卻劍意再挑不出什么本事的劍客,初入江湖就將那人擠出天下十人,倒當真是有趣得緊。”

  “土樓所言,如今像是已被世上修行之人奉為圭臬,可越是如此,越不見得是一樁好事。”

  云仲近來難得嘆氣,望向窗外愈發顯得濃重的秋色。

  凡能令天下人皆聽其言語,并大多篤信者,倘若有朝一日為有心之人所用,沒準所言所語,皆是要引得人皆深信不疑。

  可萬一這話不對,萬一土樓刻意為之,便是借來人間這口刀,到有朝一日斬到身上,必是血骨四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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