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酒劍四方 > 第一千零三十二章 且在天水相接處
  齊梁學宮多日不曾有客來,當中學子數目亦是甚少,是因近來齊梁學宮其中數位教習先生,紛紛朝學宮之主建議,令這些位已然在學宮里頭泛舟書海,埋頭苦學的學子,能有個返鄉歸家的契機,恰好趁此時夏收其酷熱,大抵已到秋來時分能夠安安穩穩外出,好生見見人間。

  如若說是自五湖四海紛紛涌涌而來的學子,本意是為壯大幾分學識,好從中擇選出條最是適宜自個兒大展身手的路途,因此避世而來,終日泛舟書海或是同這些位各有本事的教習,精研學問,因此而不得已出世,那出世則是為入世,總歸是有朝一日,這些位在齊梁學宮很是尋常的學子,都是要前去上齊各地,將自個兒經年治學領悟來的本事,好生轉變為治世安民的手段,倘若是一味俯首苦學,未免有失妥當。

  于是便有這等亂象橫生,已是習慣在齊梁學宮中苦學篤志的一眾學子,近乎哀求似同各位教習商議,甚至還有鬧騰到老宮主清凈地界的學子,言說外頭事當真不曾掛在心上,除去這齊梁學宮之中萬卷書,尚有教習指點迷津,著實是不愿離去,至于往后什么治國安民自有賢才去做,自身不過想著多讀幾日圣賢錦繡文章,關乎入世此事,竟也是從未想過同自己有甚牽連。

  這等亂象又豈止是二三樁,近乎半座齊梁學宮的學子,都已是不愿離開這出書生學子的風水寶地,更何況有那等風車供應,酒水涼飲與憑山泉井水鎮過瓜果,此間之樂,竟不覺夏時已過,當然就不樂意再外出尋求些什么入世的時機,近乎是整整鬧騰過大半月,才近乎是被驅逐出學宮其中,僅留有零星三五位學子,或是離家甚遠,要么便是前陣子出山不慎跌斷手足,留在學宮中靜養,好在是幾位教習先行察覺出端倪不對,才是懸崖勒馬將幾位實在不愿離學宮,想方設法要摔出個好歹的學子扯住,才不曾有什么荒唐事生出。

  說來倒也荒唐,近乎每年齊梁學宮中都是有年紀已足,需得離了齊梁學宮去往別處,討得官職或是自行找尋些事做的學子,而理念皆是有不愿離去者,分明是能耐早已可越過數位教習先生設下的考校關隘,卻每每皆是裝傻充愣,恨不得將六藝等等忘卻得一干二凈,刻意使得自身留在齊梁學宮中,再好生苦學幾載,最是引人不得其解。

  不過既是如此,卻是方便了周可法閑暇無事,還領來位樣貌極丑陋的中年文士,尚有位相貌尋常,但兩眼有神的半大少年,踏入齊梁學宮。

  所以這學宮當中,又是多出位舉止相當隨意,乃至半點讀書人矜持都無的丑陋書生,連留在周先生左右并未回鄉探親的張亞昌,都覺得這位文人似乎是比自個兒還要丑些,所以沒來由就瞧這位丑陋文人很是對眼,加之本就不是那等舉止相當文弱得體的脾氣秉性,這三位湊到一處,倒顯得平日里很是書香味濃的齊梁學宮中,甚是烏煙瘴氣。

  而那位替丑陋文人駕車的小車夫,倒是不出意料,和同樣留在學宮其中的竇文煥,坐到一處,兩人平時閑來無事,坐而論道,倒是常談常新,難得覺得對方甚是合乎脾氣秉性,連治學時節的心性都很是相仿,倒是對那三位動輒就嫌熱,敞開衣襟設為是不體面的三人,很是無奈。好在是小車夫已然知曉自家師父堪稱玲瓏百變的心思舉止,而竇公子亦是相當熟悉自家這位便宜師父,往日治學言事時很是端莊,而除卻要說些要緊事之外的時日,照舊是位相當不靠譜的頑童脾性,所以兩撥人倒還是相當融洽,除卻時常與自家這位便宜師兄張亞昌斗嘴之外,就是坐到不遠不近的地界,聽那位相貌丑陋但腹中文墨顯然極深的文人,與周可法唇槍舌劍,舌綻蓮花論道,倒還真是有所得。

  “閑言碎語說過幾日,大抵是知悉咱兩人各人有各人的道行,深淺倒也是心中有數,不過我最是好奇的,還是你這身文墨究竟是從何而來,又是從何時起學來的,畢竟這天底下的狂悖惡徒,好像從來也就只有那么寥寥幾位而已,起碼近幾年來從上齊走出的狂徒,唯有我與一個用劍不差,為人卻是相當摳門的劍客,但經這幾日,才發覺還另有能人。”周先生將腳板放下,很是心滿意足陶醉似聞聞兩枚手指,隨后卻是咧咧嘴,近乎是在藤椅上側躺下來,唯有半瞇兩眼,才是能發覺這位老先生尚且醒著,自顧自一般念叨過幾句后,兩手又是搭上腳板。

  “你是從何處冒出來的高才,敢問師父為誰人,上齊除卻那零星幾位熟人之外,還有人能教出你這么個人來?”

  “無人教我,家父不過是早年間在鄉野之間任職的從六品微末小官,也正是得以依仗此,得以踏入上齊以西的太學院,好容易累死累活學有所成,卻是因這張面皮,遭人評點為有礙朝堂官員體面,生得是獐頭鼠目,于是就隨手將學業抹除,至于這等學問究竟是從何而來,大抵是拜了位相當靠譜明事理的先生。”丑文人李登風的做派也比周先生好不到哪去,竟是將長衫褪去大半,同樣是斜靠到一張藤椅背后,渾身汗流浹背,縱然是齊梁學宮其中的風車依舊不曾停,可奈何昨日才落過一場濕雨,雖是澆滅許多夏時流火,但奈何初秋來時,一如山間虎,更添上兩分濕熱過后,就相當難熬,何況本身就是畏熱,于是才有這般打扮。

  “這座人世間里頭的理,可是比咱們所想的要多上許多,恐怕天底下也沒有一位先生,能夠遞來人間苦楚那般疼的手板心,也沒有一位先生能夠撇去條條框框,將條條坦途通路,給盡數擺到學子眼前,任由其挑選。”

  兩人說得熱切,卻不曾發覺一旁的張亞昌半點不曾插嘴搭話,而是近乎將渾身衣物褪去,坐到原地,偷著將已然在冰涼沁人山泉里鎮好的瓜果桃李,可勁朝口中塞去,且要不引人注意,腦門之上汗水已成涓涓細流,但依舊是輕聲將瓜果朝口中塞去,瞧得不遠處竇文煥與那位小車夫連連咋舌,心說這位相貌甚是丑陋,身形并不寬龐的書生,是如何有那份肚量,悄無聲息之間就近乎將半桌的桃李皆盡塞入口中。

  “說回來齊梁學宮此地,山清水秀,最為難得之處,是雖憑一處山體掏空,內里卻算在是冬暖夏涼的好去除,何況其中竟有山泉交錯橫亙,瞧來勢小,可流出山外,再相隔千八百丈遠近處,竟是令周遭小流盡數匯聚,最終變為一方泉瀑,倘若有精熟水性者,全然可自齊梁學宮內,游到那處瀑潭里,夏時最是解暑,冬日尚可護其暖意,地角終歸是極好的。”

  丑文人壓根不去瞧張亞昌如今可勁朝口中塞桃李,而是繼續斜靠到藤椅處,相當安生自在,想來外頭更是酷熱,如今有流水環繞風車其中大風奔涌,估計很快便能使通體涼爽下來。

  “誰說不是,畢竟是憑一國天子定下的學宮,齊梁齊梁,上齊脊梁,雖不見得脊梁甚硬朗,可當中教習先生連同宮主的本事,卻不能不認,”周先生依舊是半瞇兩眼,形如假寐,聽來甚是不經意道,“可惜這山泉根基還是弱了些,即使在途徑之處仍能攜來些細流溪水,照舊也只不過是成一方泉潭而已,欲有浩浩蕩蕩足夠百千丈深遠,動輒勢與天齊,接天向日,仍舊難了些,不出所料,李兄亦是如此,所幸是有了位好弟子,起碼其余事不必記掛心上不是?”

  李登風點頭。

  “西來東流,浩浩江河難成,更何況是欲要同瀚海相提并論,終究還是根基不足,或許那物件上頭所記的東西,你我都曾想過,歷代前賢照舊想過,可惜雖在下深以為然,世上人間早晚要走到這步去,奈何仍是為時過早,事對,時辰對,天時對,才可勉強將一件事做得圓滿。聽聞前輩有位得意門生,如今已是在上齊入了三品官,借勢可以,只不過在下雖一介白身,依舊覺得這三品步步難行,更何況前輩打算要行之事,三品怕是當真壓不住。”

  而從方才起就面目很是平和的周先生,卻是驟然罵了一句,起身站起,赤腳上前兩步就扯住張亞昌兩耳,后者滿口當中依舊是塞著桃李,如今驚恐萬分,支支吾吾一字都說不利索。

  正聽出些門道的竇文煥與小車夫皆是心神一頓,哭笑不得瞧著張亞昌遭周先生扯住兩耳,好生罵過幾句,言說再去泉潭中鎮些桃李,才是勉強脫身,同正瞧得樂呵的李登風略微躬身行禮,順那道越過齊梁學宮的泉水,蜿蜒前行,泅水的本事著實高深,直游到天水相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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