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秋闈的三道題結束，不過整個貢院里面的考生都還在奮筆疾書或苦苦思考，范云舟沒打算率先提前交卷，將考卷放好后，干脆睡起了覺來。
一覺醒來已經到了申時。
仔細一聽，外面不斷傳來考生提前交卷的動靜后，范云舟便收拾起來，將帶來的東西重新放回考籃。
喚來士卒，領著他往交卷地方而去，一路上三步一崗十步一衛。
交卷并非是簡單把卷子交上去就行，而是先去彌封，就是將試卷上考生的信息糊起來，然后再由謄錄人員將范云舟手上的三份試卷謄寫一遍，范云舟這份是墨卷，謄錄的那份因為用的是朱筆，所以又叫做朱卷。
墨卷存放在外，朱卷送交改卷，全程參與的人員都要將自己名字印章蓋在試卷上，流程極其嚴格。
至于后續改卷的結果，范云舟直接拋在了腦后，窩在號房五天，有些頹了，更主要的是身上這味道太重，整個人都是餿的。
能呼吸到新鮮空氣，讓人精神不少，范云舟神清氣爽地走出貢院，叫了馬車便離開了。
回去后先是洗了個澡，換身干凈衣裳，又是一個翩翩俊公子了。
改卷要改六七日，放榜估計都要到中秋節那幾天，這段時間范云舟倒是好好的游覽了玉杭府。
帶著陳嗣業，將玉杭府上上下下逛了個遍，還去了一次珠茵所在的蘭香閣，在那里見識到了珠茵這個蘭香閣頭牌的實力。
無論是古琴、琵琶、還是簫、笙，皆是大家風范，再佐以范云舟贈她的曲詞，這幾日下來，讓她在秦淮河畔名氣大漲，討到了不少賞錢。
平日跟珠茵聊天還沒發現，待她唱起曲來，聲如涓涓清泉，宛如鶯啼。
就在范云舟流連忘返在勾欄酒肆之時，貢院之中正在緊鑼密鼓地批改考卷。
張永在手上的考卷上寫上批語，將其放進一旁的籮筐中。
一位房官捧著朱卷走了進來，將其呈在張永面前的案頭上，“大人，此卷經義、論皆上乘，策更是新穎且老成持重。”
鄉試改卷由多位房官批改，發現不錯的會加批推薦給主考官，比如眼前這份考卷就是這位房官發現推薦上來的。
他的評價很高，張永拿起朱卷開始批閱起來。
前兩題張永默讀了一遍，確實上乘，敘述的方式來看仿佛是個學問極大的老儒寫的。
不過張永更看重的是第三題，前兩道題只要沒有明顯錯誤，他都能接受。
第三題答策，他安靜看著，無人打擾，看了幾遍后，終于明白了剛剛那個房官的評語。
這份強軍策寫得十分細致，張永看過幾遍后將其重新歸納，首先第一項是改革當前大雍朝鄉下的團練制度。
改為把鄉下民戶加編，十戶為一保，家中有兩丁以上，抽一丁為鄉兵，非農忙時節集中起來進行訓練。
此策若能實施，能極大提高鄉下治安，節省巨額費用，也建立起極為龐大的儲備兵力。
第二項是對京畿禁軍以及各道廂軍進行裁軍，年滿五十歲的退役，并對各軍士兵進行測試，禁軍不合格者降為廂軍，廂軍不合格者降為團練鄉兵。
第三項則是針對不同方向的潛在外敵劃分防區，將各道廂軍重新整編，并部署在關鍵防區，不再如以往一樣每隔幾年就將士卒調來調去，導致各軍之中將不識兵。
第四項則是針對馬政改革，原來是牧馬司專門養馬，卷中提出新的舉措，那就是鼓勵邊地百姓養馬，并對代養戰馬的民戶免除部分賦稅。
大雍缺戰馬主要是沒有養馬地，適合養馬的地方都在敵國手上，比如西北的安句，北方的大梁，而這兩個國家嚴格管控戰馬，都頒布了律法限制其戰馬流入大雍。
第五項是在工部下設立軍器監，負責督造軍器制造，統一軍器標準，對現有軍器進行改良，并鼓勵民間進獻各類軍器。
每一項都非常細致，考慮到了諸多實際因素，張永看完便知此人定然是熟知大雍軍隊現狀，這些改革絕不是突然一下子想出來的。
寫上批語之后，張永將朱卷放在案上邊緣，心中已經有了決議，如果后面沒有更好的策論，這一份朱卷的考生將會成為今科江南道的解元了。
......
時間一晃而過，已經到了八月十四。
今天是秋闈放榜的時日，大清早的陳嗣業就駕著馬車往貢院而去，車中有范云舟，還有非要跟來湊熱鬧的珠茵。
天氣沒有前段時日熱了，涼風習習的好不清爽。
原本范云舟對于放榜一事還是挺淡然，但耐不住身邊人把氣氛烘托起來了。
陳嗣業是堅定認為范云舟這次會高中解元，他今日穿得喜氣洋洋，甚至還買了掛炮仗放在馬車后。
還有珠茵，這半個月來，她一不小心在秦淮河燈會上奪了魁，成為了今年的玉杭花魁。
她將這一切歸功于范云舟贈予她的曲詞，為此今日謝絕了富商的宴請，專門跑來跟范云舟一起看放榜。
珠茵早上來小院的時候，還提著一個小籃子，里面放著一大撂紅喜袋，放著喜錢在里面，交給了陳嗣業，囑咐他有人來道喜的時候，記得要打賞，討個吉利。
總之這二人都篤定范云舟這次肯定是高中了，搞得范云舟也有些惴惴不安的。
貢院放榜的位置在西墻，俗稱龍虎墻，等到范云舟等人趕到的時候，大街上已經擠滿了人。
榜墻周圍已經被圍欄圍了起來，墻上掛著紅綢，還未到放榜時刻，外面的考生滿臉緊張，都忐忑不安地等待著結果。
人太多，范云舟只能將馬車停在街角，然后坐到馬車外，一邊跟陳嗣業一起吃著糕點，一邊等著放榜開始。
“范兄臺！”旁邊人群里有人打了聲招呼。
范云舟朝說話方向看去，只見陳昭，隨即招呼了一聲，“公衡兄，你也來等放榜了？”
“不來如何安心，但來了也是心亂如麻，靜不下來。”陳昭苦笑以對。
“公衡兄，不如坐上車來，在下這有酒有吃食。”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陳昭登上車，坐在陳嗣業旁，并與其打了招呼。
這時他才發現，車中還有一美艷女子，連忙道，“倒是在下擾了范兄臺的閑情逸致了。”
“這位是珠茵姑娘，在下好友。”
“陳昭，字公衡，見過珠茵姑娘。”陳昭為人正直，深知非禮勿視，打過招呼便看向了放榜處。
“范兄臺光是這份從容，就勝過在下了。”陳昭見范云舟仿佛跟郊游一樣，忍不住感嘆起來。
范云舟給陳昭倒上一杯果酒，“其實，在下心里還是有些緊張的，只不過沒有流露出來罷了。”
兩人閑聊時刻，榜墻那邊有了新動靜，緋袍大員領著多位官員走到榜下。
陳昭在旁介紹起來，“那是玉杭知府，林佑之大人。”
林佑之揭開紅綢，將里面的黃色榜單露了出來，榜單尾有翰林學士印，也有玉杭府臺跟江南道轉運使用印，正是今科秋闈的榜單。
外面的人群沸騰起來，寒窗苦讀多年的結果即將揭曉，所有人都全神貫注地看向了榜單。
不過很遺憾，距離有些遠，他們看不見榜單上的字樣。
好在有提著銅鑼的衙差走到了榜單前，得知府命后，便敲響銅鑼開始大聲喊了起來，“宣豐縣吳起慕中舉人，一百九十二名。”
話音剛落，遠處人群里一陣騷動，有考生滿面通紅，興奮得快要站不穩，身旁之人皆向其恭賀，人群眾目光中，有同喜，有艷羨，有嫉妒，可謂眾生相。
“吳起慕是在下同縣學子，他是第一次參加秋闈，真是厲害。”陳昭喃喃道，語氣里是遮不住的羨慕。
“在下猜得沒錯，今科名額真是近二百人。”范云舟則是關注到了其他地方，他知道這個唱榜的是倒著唱的。
“衛陽縣張博中舉人，一百九十一名。”
“越江縣劉升卓中舉人，一百九十名。”
......
每一個名字被唱出來，現場都是不小的轟動，甚至有中舉的直接暈厥了過去。
這氣氛實在太感染人了，陳嗣業大氣不敢出一口，坐在馬車里的珠茵緊握著團扇，手心里盡是汗。
“宣豐縣陳昭中舉人，一百四十一名。”
陳昭聽見自己名字的時候，手都在抖，只感覺一陣天旋地轉，讓他不得不緊靠著馬車。
“恭喜公衡兄高中。”范云舟笑吟吟地朝著他祝賀起來。
陳昭聽見范云舟的聲音，才反應過來，“同喜同喜。”
“此情此景，恍如夢境，太不真實了，”陳昭忍不住感嘆起來，或許發現自己興奮得有些過頭，連忙說道，“范兄臺的名字定然就在后頭不遠了。”
“多謝吉言。”
念出來的名字越來越多，人群之中的氣氛也變得有些凝固了，畢竟越到后面，越來越多的考生都明白自己已經被黜落的事實。
一直念到個位數，一百八十多個中舉者里面，連范云舟的同縣考生都登榜了幾位，卻遲遲沒有他的名字出現。
陳昭收起中舉后的喜意，在旁邊輕聲安慰道，“說來在下三年前落榜，一度意志消沉，幸得家師喝罵，幡然醒悟，才有了今日得中之日。”
安慰的同時不僅感嘆起范云舟的心志來，竟依舊面色從容，仿佛放榜不關他事一般。
“玉杭縣王勉中舉人，經魁。”
只見人群沸騰聲中，齊齊看向了貢院外的閣樓上，一位年紀約莫剛剛及冠的藍衫公子，朝著道喜的眾人還禮。
“壽康縣謝元思中舉人，亞元。”
又是一陣轟動，遠處看不見的角落響起了恭賀之聲。
眼下只剩下最后一位沒有唱榜了，那便是今科秋闈解元，陳嗣業坐立不安地撓著臉，珠茵捧著胸口深呼吸。
陳昭斟滿酒與范云舟碰杯共飲，也不多說什么，都在酒里了。
鏘！
響亮的鑼聲里，人群忽然安靜下來，全部目光集中到了這口干舌燥的衙差身上。
“薈陵縣范云舟中舉人，解元。”
陳嗣業激動得憑空揮拳，珠茵長舒一口氣，緊繃的身子松了下來，范云舟則輕搖折扇微微一笑。
咳咳......陳昭一下子被酒水嗆到，抬起頭看著范云舟，滿臉不可置信。
人群之中也再次沸騰起來，諸多從薈陵來的考生向旁人介紹起范云舟來，一時間小范先生這個名號在貢院外的人群之中傳遞起來。
馬車上的動靜讓周圍人也反應過來，新科解元就在身旁，紛紛看向了他，越來越多人得知后也看向了這邊。
馬車上的少年公子，朝周遭道賀之聲一一回應。
拿著紅喜袋的陳昭，看著身處萬眾矚目之下卻依舊淡然無波的范云舟，豎起了大拇指，“范兄臺，在下敬佩之意難以言表，不禁想到了一句話。”
“勝,不妄喜,敗,不惶餒,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將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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