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先生在飯局上接到梁紀深的通知,立即出發了。
男人電話里再三叮囑,何桑的性子倔,不愿麻煩人,應該會步行下山,讓邱先生從北側的人行道一路開車上山尋她。
他聽得糊里糊涂,問出什么事了,梁紀深不回答。
邱先生的確在山腳下遇見了何桑。
她衣服和頭發澆得濕透,毛衣滴滴答答淌水,褲子是薄的,氤氳開一小片一小片的水痕,邱先生按了鳴笛,她像沒聽覺似的,盲目沿著道旁不停走。
邱先生舉著傘匆匆下車,快走到何桑眼前了,她驀地回過神。
“你果然沒有在馬場等我。”他無奈嘆氣,“梁副書記真是了解你啊,你這樣淋雨要感冒的。”
何桑的睫毛也濕了,視野里霧涔涔的,她不住地打寒戰,“邱先生,有勞您跑一趟了。”
“無妨的。”邱先生照顧她坐進車里,收了傘,“我在紅柳山莊,二十分鐘的車程而已。”
他打開暖風,“溫度可以嗎,再調高一度?”
“可以了。”
何桑目光灰蒙蒙的,望向窗外的雨。
這場雨不大不小,可冷到她的骨頭里。
再暖的車廂,也捂不熱。
“梁副書記帶你來騎馬了?這邊的跑馬場比冀省豪華,賽道也驚險,很多專業的賽馬運動員到這邊比賽,你五月份再來,夏季每天都有表演。”
何桑悶聲不語,目光又黯淡了一分。
邱先生從后視鏡打量她,實在搞不懂小姑娘的心思,索性不聊了。
......
梁紀深陪宋禾離開的第二天下午,何桑就恢復演出了。
黃院長瞧出她狀態不佳,刪減了她的戲份,只露臉兒,沒臺詞,又怕得罪她,承諾周末安排她演壓軸。
陶艷準備壓軸彩排了一個多月,女主要換人,她自然不干,鬧到院長辦公室,非要何桑演女二,黃院長哄了半天,她不鬧了,以為哄好了,結果陶艷怒氣沖沖踹開休息室大門,把何桑化妝臺的瓶瓶罐罐掀了一地。
“你搶我角色?你不是信誓旦旦自己有三不原則嗎?你裝什么與世無爭。”
何桑沒理她,挪了下椅子,撿地上的化妝品。
休息室里面通著更衣室,一向是女人們爭風吃醋大打出手的重災區,因此院里分發的化妝盒是定制防摔的,一件沒損壞,何桑也沒計較,撿完繼續卸妝。
“蘇蘇請客那天,你中途退場了,你去哪了?”陶艷不依不饒,“還上了一輛奔馳轎車。”
何桑惱了,“你監視我?”
“你是劇院公認的背景大,我好奇啊!你的背景究竟有多大。”陶艷慢悠悠的,隨意擺弄著何桑的眉刷和唇刷,“真被我逮住了。”
“你逮住什么。”
她敲著桌子,招呼四周的同事,“咱們桑姐不簡單啊,光是靠山就有四個,一個呢,是中海集團委員會的副書記,一個呢,是冀省四少之一的梁遲徽,另外兩個是邱先生和長安區局的顧江海。”
何桑氣得渾身哆嗦,“陶艷!我沒搶過你的角色,你有什么不滿找黃院長評理,少散播謠言!我和他們沒關系!”
“我找他了!”陶艷瞪眼,“可這行有公理嗎?誰的背景硬誰有理,你是沒搶,院里主動捧著角色送給你,你多得意啊。我辛辛苦苦排練,節食,在酒局拉投資,你一來,輕輕松松換下我了。”
何桑站著,一言不發。
陶艷圍著她轉圈,“這不是你的老東家,你在省里沒名氣,賣座率是我一個人撐的,劇院的九成收益是我賺的,你必須在我之下。”
“陶艷!”有同事悄悄和黃院長告狀了,他風風火火趕來,推搡陶艷,“胡鬧!”
“我不演女二,我只演女一。”陶艷豁出去了,掙脫開黃院長,“大家憑真本事,不然我不服她。”
“憑本事?小何二十歲在冀省話劇院當臺柱子,你那年還到處跑龍套呢!”
“黃院。”
男人停下,望著何桑。
“我該演什么角色就演什么,陶艷在院里的資歷比我高,我給她作配。”
黃院長愣住,休息室的幾十號人鴉雀無聲。
何桑摘下外套出門。
劇院后門有一家港式和西式結合的茶餐廳,不太符合北方人的口味,但勝在客流量小,不排隊,環境雅致,基本是劇院演員的食堂了。
她失魂落魄坐在靠墻的桌位,只點了一碗蝦仁粥,勺子反反復復戳著,卻一口沒吃。
對面靠收銀臺的單人桌位,梁遲徽正在喝湯。
何桑一進門,他立刻注意到了。
接觸了她這么多次,這次是她最狼狽的。
頹靡又委屈。
他在情場也廝混十幾年了,各色各樣的姑娘為博得男人憐愛,人人有一段“悲慘故事”,虛虛實實假多真少,梁遲徽又天生的鐵石心腸,能打動他、拿下他的,一個沒有。
反而是何桑這種表面逞強,其實純純弱弱最需要被呵護的女孩,勾起男人的不忍了。
梁遲徽叫來服務生,“那位小姐平時愛吃什么。”
“水煮,蒸食,不咸不甜不辣不油的。”
他下意識看了何桑一眼,“不會太清淡嗎?”
“她們是演話劇的,保持身材。自從我家餐廳變成了劇院的食堂,醬料都省了。”
梁遲徽翻開菜單,選了幾樣營養充足的菜式,“全部給那位小姐上一份。”
服務生將菜品端上來,滿滿擺了一桌,何桑不明所以喊住他,“我沒點魚羹和紅酒蝦排——”
“是一位先生請您吃的。”
她循著服務生指點的方向,發現了梁遲徽。
何桑剛要起來,男人點頭示意她坐,于是她沒再動,扯出一絲勉強的笑。
相隔了四張餐桌,梁遲徽很沉得住氣,始終沒跨越。
甚至避免何桑不自在,連一個眼神也沒掃她。
極為紳士。
梁遲徽也挺會點菜的,一應是低脂肪、滋補女性的食物。
何桑不能拂了他的好意,每樣菜嘗了嘗,本打算先他一步結賬,被告知結完了,一共2620元。
“梁總?”她嗓音啞啞的,“我現金不夠。”
梁遲徽順手放下刀叉,朝這桌走來。
他個子太高了,溫潤之余,隱隱有一股壓倒性的氣魄,又穿著松針綠的風衣,版型周正挺括,襯得他喉結和手腕近乎是濃白色。
男人解開腹部位置的扣子,方便落座,“什么意思?”
“這頓飯太貴了...”
“我請你。”梁遲徽含笑打斷她,“男人買單是天經地義,何況并不貴。”
她捏著手機,想起劇院的緋聞,“梁總——”
“如果你能長胖一點,再圓潤一點,也許比現在好看。”
梁遲徽這話絲毫不顯輕佻,誠懇又得體。
何桑形容不出是什么滋味,心底酸脹麻,像在大潮大浪里孤獨漂浮了太久,終于有人遞來一塊救命的浮板,她深吸口氣,“宋小姐更好看,是不是?”
他手臂悠閑地搭在椅背上,姿勢放松,“誰說的?”
“我只是問問。”
“男人評價女人的長相不禮貌,各花入各眼,有人認為你漂亮,也有人認為她更勝一籌。”梁遲徽凝視她,“我是前者。”
何桑抬起頭,四目相對,他鄭重其事的樣子,惹她笑出聲,“謝謝梁總。”
“不是安慰你。”他重新要了一副餐具,交到何桑手上,“心情好了,接著吃。”
她接過勺子,猶豫道歉,“抱歉,我劇院的同事誤會了,毀了你的名聲。”
梁遲徽不甚在意,“我知道,不是你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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