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獄長查爾斯的吃相和他的面相一樣，相當粗獷，三兩下就將餐盤里的食物卷入口中囫圇吞下，就好像在戰壕里吃行軍糧，不吃快點敵人的迫擊炮就要飛過來。
他端起餐盤，沒有跟林牧邈和王志材說一句話，連眼神對視都沒有，徑直朝餐盤回收區走去。
“我沒騙你吧，查爾斯和克洛斯都不是善茬兒，聽叔一句勸，你可別再招惹他們了。”王志材后怕地說。
林牧邈像是沒聽到似的，依舊不緊不慢地吃著沙拉。
王志材仍在叨叨：
“我說的話你聽進去沒有？唉，你們這些年輕人就是心氣重，遇到事兒第一反應就是懟，等你活到我這個歲數你就知道，有些霉頭能不觸就不觸。”
兩人就這么一個苦口婆心地勸，一個慢悠悠地吃飯。
這時，林牧邈的余光瞥見了下午的那個天竺男人，和幾小時前相比，此時的他鼻青臉腫畏畏縮縮，早已沒了下午那股暴躁的勁頭。
有獄警上前詢問他的傷勢，但他只是無聲地搖搖頭便匆忙離去。
“嘖嘖，你看到了吧，那人八成是拒絕了克洛斯，所以遭到了報復。”王志材同情又怯怯地說。
大概是天竺男人的例子過于典型，王志材怕林牧邈不聽勸，直至二人回到牢房，他還在滔滔不絕。
“你聽叔的，等明天他再來找你，你就心平氣和地答應他，這種事真沒啥丟人的，等你以后到了社會上......”
“王叔，”林牧邈輕聲打斷王志材，“是您將我的信息泄露給克洛斯的嗎？”
王志材一愣，隨即莫名其妙地問：“你在說什么？我怎么可能跟那種家伙同流合污？”
林牧邈靜靜地看著王志材的雙眼，緩緩開口：
“剛剛查爾斯一來，克洛斯就識時務地收手了，結合您跟我說的遭遇，能做出騙人移植‘病原體’再回收利用的人，必定十分狡猾。”
“我很難想象這樣的人，會在不了解我的底細的情況下，來找我的麻煩，難不成僅憑我年輕，他就斷定我對他沒威脅？”
“直到他說出那句‘像你這種剛發病不久心高氣傲的蠢貨，我干掉過不少’，我才恍然大悟，原來他提前知道了我剛發病不久的事情。”
“而這件事，我只跟您說過。”
王志材怔怔地看著林牧邈，良久，他才無可奈何地笑了笑，搖頭說道：
“你這孩子怪機靈的，是，你說得......沒錯......”
“為什么？”林牧邈受到背叛，有些傷心，“您不是說克洛斯害得您家破人亡嗎？為什么還要幫他？難道連這件事都是假的嗎？”
王志材垂下腦袋：“不，都是真的......”
“那為什么......”
“我又能怎么辦？”王志材大喊，“我只是個普通人啊！”
這次換林牧邈愣在原地。
“剛進來的時候，我也和你一樣，不，我比你還憤慨，倔得跟頭驢似的，死都不肯屈服。”
“那段時間我都不敢去上廁所，因為只要我去廁所，就一定會有人把我拖進隔間里暴打一頓。”
“我當然報告過獄警，但是那些畜生頂多被關禁閉，或者被加刑，最終只不過是換了一批人來折磨我！”
“后來有一天晚上，我看著我老婆的照片，忽然就想通了。”王志材笑得很豁達，“我為什么要反抗？”
“我的刑期是五年，克洛斯那混蛋是無期，他這輩子已經廢了，但我不一樣，我出去以后還可以重新開始！”
“那天晚上我決定了，我要熬過這五年，任憑克洛斯怎么嘲笑我都沒關系，就算別人罵我是孬種也好，只要我撐過去了就是最終贏家！”
“就算當克洛斯的狗也無所謂，因為出獄那天我會狠狠地向他們豎起中指，昂首挺胸地走出監獄，帶著我老婆的份繼續生活！”
“很沒用對吧！”王志材捂住眼睛狂笑，淚水卻從眼角漏出來，“但這是我唯一的反抗方式了啊......”
林牧邈表情復雜地看著王志材，半晌才輕聲問道：
“您這樣真的甘心嗎？”
王志材用力抹了下眼睛，嘴角大大地咧開，語氣輕松：“甘心啊，為什么不甘心，最后的贏家是我啊。”
“您不想狠狠揍他一拳嗎？”
王志材的眼角微不可查地抽動了一下，沉默了許久：“想啊，但是這又......”
“我問您想不想！”林牧邈聲音朗朗，認真地直視王志材。
王志材啞然失聲，隨即臉色不停地變幻，足足一分鐘后，剛剛重塑出的輕松表情再度崩潰，臉頰因為悲傷和不甘止不住地抽搐。
最終，他臉色漲紅，聲嘶力竭地大喊：
“想！做夢都想！”
林牧邈輕輕點頭，笑容如夏花般絢爛：
“好，我去幫您揍扁他。”
王志材臉色劇變，下意識就想說什么，卻被林牧邈揮手打斷。
“您知道克洛斯的‘癥狀’是什么嗎？”林牧邈問。
王志材糾結了好一會，幽幽地說道：
“那家伙極少親自出手，但據我所知，他的‘癥狀’是高血壓。”
“高血壓？”林牧邈微微挑眉，“具體作用和表現是什么呢？”
“所謂血壓，就是血液在血管內流動時，施加在血管壁上的側壓力，本質上就是一種力。”王志材解釋道：
“克洛斯那家伙似乎可以控制這股力，并在打擊時把這股力傳導到目標上，形成更加強大的破壞力。”
“簡單來說，就是格外勢大力沉的攻擊。”
“原來如此。”林牧邈輕輕捂嘴，計劃著揍扁克洛斯的事情。
首先最重要的，是要避開查爾斯，按照今天的情況來看，他肯定是很不想看到獄囚之間發生沖突的，所以克洛斯定會極力隱瞞。
不過克洛斯既然可以在這里作威作福，肯定很擅長避開監察，況且這里的獄警數量本身就比較短缺，爭取一段時間應該不是難事。
所以林牧邈需要做的，就是等待克洛斯來挑釁，他再將其打敗，剩下的善后工作就交給專業的克洛斯去做。
而且林牧邈不需要擔心克洛斯陷害自己，因為他的刑期是無期，插翅難逃，輸了后肯定會忌憚林牧邈的報復。
在自己只是正當防衛的情況下，即使被抓到，懲罰也頂多就是關禁閉。
“好的，我明白了。”林牧邈說，“剩下的就交給我吧。”
王志材的心里五味雜陳：“你和克洛斯又沒愁，明明安穩地過幾年就好，為什么非要去招惹他？”
“其實也沒什么特別的理由啦，本來他就盯上我了嘛，”林牧邈把一顆檸檬糖扔入嘴中，“而且我們同為天涯淪落人，所以我很能理解您。”
“不久之前，有兩位很照顧我的長輩因為疫化病去世了，我的發小也因此差點病故。”
“我為此感到很難過，但這終究是天災，所以沒辦法，但是......”林牧邈冷冷地說，“如果是人禍，我一定不會放過那個人。”
“唉，你這孩子......”王志材無奈地嘆氣，“你這樣以后會吃虧的。”
“吃虧再說唄。”林牧邈咧開嘴角。
不等王志材繼續說什么，他就緩緩躺回床上閉上眼睛。
王志材嘴唇囁嚅，然后又深深地嘆了口氣，也躺回到床上。
剛剛還很吵鬧的牢房，此時變得靜默無聲。
牢房里，林牧邈默默看了一眼雙臂上的縫合線，與趙奶奶戰斗時的傷還未完全愈合，但他有信心自己能戰勝克洛斯。
因為他曾兩次單獨面對疫化患者，而且他并不想任由克洛斯欺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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