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事兒照理來說還是齊衍的坑。
原本這位劍宗弟子奉掌門之命，前往山門迎接天閣弟子，心里本就忐忑不安，結果又被半道出來的齊衍攔路詢問，腦子里的漿糊一下子就攪和在一起，等齊衍離開后，竟一時忘記掌門所派任務。
等他再想起來，急匆匆趕往山門時，天閣弟子便已經等在那里了。
雖說兩位天閣弟子并未表現不耐，但到底是他辦事不力，天閣弟子不怪罪，不代表他自己不在意。
帶兩人入山的一路，劍宗弟子處處都表現的束手束腳，生怕再有一點做的不好，埋沒了劍宗的待客之道。
于是，就有了齊衍看到的這一幕。
這……未免也太謹小慎微了點……
齊衍視線和人群兩側的修士一起，越過前面帶路的劍宗弟子，落在他身后，一高一矮的兩道身影上。
高為女，年歲約莫二十出頭，膚如白雪，面若皎月，身段修長，一頭銀發，似昆侖雪，襯得她淡漠出塵。
矮為男，年歲約莫七八，眸若燦星，朱唇紅顏，三千墨發被一條白金發段隨意一扎，走在女子旁邊，絲毫不遜色半分。
而一高一矮，看似并肩而行，但若細細觀去，又能察覺那銀發女子，似乎總是有意無意地慢小孩兒半步，時刻呈敬畏狀。
至于如此神奇的組合，如何讓人一眼就能辨出天閣弟子的身份。
自然還是昆侖天閣之人，眉心一點紅痣，以及一雙獨特的紅瞳。
天閣之人的紅瞳區別于魔族人深沉暴虐，通透的像一顆紅色的琉璃珠，注視一個人時，能看透過去，捕捉未來，看似沉寂的像一灘死水，注視久了，又覺得它在光亮下，璀璨奪目。
但凡見過天閣弟子的人，哪怕時間悠悠，忘了初見時，對方的容顏，也無法忘記那雙通透璀璨的眼睛……
……
劍宗弟子和齊衍擦肩而過，卻不知身后二人，目光流轉，和齊衍交錯時，齊齊停下腳步。
“故友……”
男童先開口，聲音沙啞低沉，并沒有想象中，孩童清冽透亮的嗓音，聽起來有些怪異。
齊衍倒是沒想到，這次出昆侖山的天閣之人，會是他們。
笑著回禮：“少閣主，胥婳姑娘，久別重逢，近來可好？”
“嗯……”男童應聲。
然后……就只是應聲。
和胥婳站在原地一起盯著齊衍看，未再多說，也不打算離開，看得齊衍頭皮發麻，差點笑不出來。
而分置兩側的修士見如此畫面，更是覺得相當炸裂，面面相覷間，怎么都想不明白，一個小小平合宗大弟子，如何能和天閣之人交友，而這個友，還是天閣最不能惹的少閣主。
？？？
其實，齊衍能和這兩個人相識，完全就是個意外。
而且最開始，也不是齊衍想將這兩人交朋友的，完全就是他們對齊衍感興趣，單方面將齊衍視為故友罷了！
當年，平合宗丹峰弟子出山游歷時，意外在一個秘境內得到一張能提高精神力的丹方，丹方中所提的靈藥，平合宗四長老基本都能搞到，卻唯獨昆侖山獨有的一種蟲草，實在難得。
四長老本想讓和天閣有交情的掌門走一趟，畢竟這丹藥煉出來，宗門弟子實力，可以提高一大截。
可掌門卻推脫說，早年和天閣閣主借了筆賬，這些年都不會再見第二次，怎么都不肯去。
于是，為了平合宗的未來考慮，掌門非常放心地把這個任務，交給剛剛出關的齊衍。
齊衍自然是一臉懵。
他雖年少輕狂，卻也清楚自己那時的分量，不過一個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就連修真界都沒闖出什么名聲，便代替自家師長前往昆侖求藥。
屆時，說不定人都還沒到天閣，就會被趕下昆侖山。
可當時的掌門再三保證，只要齊衍去了，天閣就一定會給藥。
說得是那個言辭懇切，激情昂揚。
齊衍拗不過自己師傅，也只好硬著頭皮，半信半疑地上路，畢竟丹峰的那些師弟師妹，是真的很想研制這個丹藥……
而事實，也的確如掌門所說一般無二。
那時的齊衍不過剛到昆侖山腳，就遇到天閣之人前來迎接，一高一矮，立于山腳，一看便知，已經等齊衍良久。
那時，高為男，矮為女。
一位是天閣少閣主，啟琊，一位則是少閣主唯一弟子，胥婳。
而少閣主啟琊見到齊衍的第一句話，便是：“為什么我看不透你的未來？”
……至此，這位少閣主，像是在齊衍身上發現什么能打破如今這種無聊日子的趣事兒，在齊衍因為求藥，留宿天閣的日子里，天天來找齊衍。
一待就是一天，也不怎么說話，不是盯著齊衍的臉，就是抓著齊衍的手一個勁兒地看。
然后，每過半個時辰，就問一句：“為什么我看不到你的未來？”
那是也不過十五六歲的齊衍：……
一開始還能還能耐下性子解釋自己不知，后來被問煩了，一邊麻木地任由這位少閣主看，一邊敷衍了事：“我怎么知道？你可以去問問閣主……”
齊衍還能怎么辦呢，那時候的他真的只是一個剛剛筑基，初出茅廬的愣頭青而已啊！！！
……記憶回籠。
這位少閣主在齊衍年少時所作所為，給齊衍留下了極大的“心理陰影”，所以，就算如今這位少閣主和初見時模樣大不相同，但只要他一開嗓，齊衍就能準確無誤地認出他。
當年齊衍得藥，將離開昆侖時，這位少閣主千叮嚀萬囑咐，要齊衍得空便多來昆侖喝茶，他想和齊衍多探討探討未來。
但結果是，齊衍雖然點頭應下，但從那次離開后，便再未去過昆侖。
一方面也是齊衍沉迷修煉，真沒什么得空和這位少閣主探討未來；一方面，也是齊衍真怕了這位少閣主。
齊衍那日從昆侖離開，一連夢魘半月，夢中皆是那雙紅瞳，一刻不停地盯著他，還深深質問，齊衍為何不去昆侖尋他……嚇得齊衍自那日開始，便徹底斷去了睡覺的習慣，將所有的時間都用在了修煉上。
如今，兩人以這種方式再次見面，這位少閣主尷不尷尬齊衍不知，反正齊衍自己是挺心虛。
且不說這中間十幾年，齊衍是否算是失約，就單純再次被這雙眼睛盯著，齊衍年少時的噩夢就悄然浮現腦海，渾身起一層雞皮疙瘩。
……
“你的未來，好像更看不透？你做了什么？”
啟琊盯著齊衍，緩緩問道。
啟琊是能感受到齊衍的不自在，但被啟琊盯的每個人都是這種樣子，就算是他的父親，天閣閣主，也是這般，他便從未覺得齊衍這般表現有什么不對。
……繼續盯。
齊衍牽強一笑，若年少時，他還不知為何啟琊看不見他的未來，如今經歷種種，心中便大抵有了答案。
卻還只是回道：“若是少閣主看不透，那便說明‘未來’還有能夠挽回的余地，這般豈不是更好？”
啟琊一愣，一時無言。
他自幼便能看透旁人的過去未來，漠觀旁人一生，幾乎已經成了他的習慣。
當初遇到齊衍也不過是閣主告訴他，山腳有一奇人到訪，他才去的。齊衍也的確是個奇人，他看不到齊衍的未來……這還是他第一次看不到一個人的未來，而且，幾日相處，他能發現，但凡和齊衍接觸過的人，他們的未來或多或少，都在發生改變。
這是啟琊從未見過的景象，也是在未見到齊衍前，從未想過，未來能夠改變。
那時的齊衍還年少，自己很特殊，卻并不知道，雖然盡量表現出謙和有理，但還不擅長偽裝，舉手投足間流露出來的冷漠疏離，以及少年人獨有的急躁，都讓他整個人顯得靈動很多。
可不過區區十二年未見，齊衍身上少年人的靈動已經消失得一干二凈。
要是啟琊記得沒錯，今年齊衍應該也不過二十八歲，整個人卻處處透露出一股看慣生死，又經歷過生死滄桑沉靜。
啟琊習慣性想去看齊衍的過去。
然后，他發現，十二年前，還能窺探一二的過去，如今，也被一層迷霧死死遮掩，讓人窺探不出分毫。
實在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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