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三，宜宴請。
今日沉悶了許久的寧城終于又熱鬧起來，就連許久都沒出門的郭婉柔也打扮一新。
她這些日子也想開了，就像小曹氏說的那樣，李家雖然是個商戶，但起碼銀子多。更何況，李辰逸讀書也不錯，明年下場，到時候有父親幫忙，捐個官還是很容易的。
收拾妥當，跟在小曹氏身后上了馬車。
小曹氏看了她兩眼，見她確實安分了不少，便閉上眼養神。
很快到了將軍府，恰好蘇瑤也剛剛到，小曹氏下了馬車便站在門前等了一會兒。
“郭夫人，最近可好。”
蘇瑤笑著打招呼。
小曹氏比以往更親熱了些，上前看看蘇瑤的肚子，道：“該會動了吧？”
蘇瑤點點頭：“嗯，這陣子一到晚上就鬧騰的很，經常鬧到半夜才消停。”
小曹氏微笑著：“看來是個活潑的小郡王呢，我當初懷小六的時候，女孩就很安靜。”
蘇瑤看看她身后，奇怪道：“怎么沒見六小姐出來玩？”
提起自己的女兒，小曹氏的眼里難得的溢滿了寵溺：“她啊，一天就喜歡悶在屋子里讀書，不知道的，還以為她要考狀元呢！”
兩人一邊說笑一邊往里面走，從始至終，蘇瑤都沒看郭婉柔一眼。
郭婉柔雖然心里也不滿，但想想父親和嫡母的警告，終究還是暫時壓下這口氣。
蘇瑤跟小曹氏進了院子跟大家打過招呼后，見蘇雅游刃有余地穿梭在各位夫人之間，兩人便找了一處湖邊的亭子坐下。
蘇瑤見小曹氏今日的態度果然很大不同，便微微一笑：“夫人，可是有話要跟我說？”
小曹氏扔了一些魚食到湖水里，瞬間一群鯉魚游了過來，在水面上蕩起了層層浪花，她盯著搶食戲水的魚兒，悠悠道：“蘇夫人，要不要聽個故事？”
蘇瑤看了她一眼，轉頭對一旁的青煙和素云道：“你們兩個去再拿一些魚食來。”
青煙跟素云明白，點頭出了亭子，一起出去的還有小曹氏身邊的一個丫鬟。
“夫人要講的可是京中的故事？”蘇瑤也看著水面，輕聲道。
小曹氏微微一笑，過了片刻才緩緩開口：“從前有一戶官宦之家，祖上三代都是鐘鳴鼎食之輩。后來，這家的長房夫人先后生了兩個女兒。”
小曹氏的嘴角牽出一抹諷刺的笑容：“長女容貌昳麗，端莊舒雅。小女更是容顏出眾，只是被家里人慣壞了，性子嬌蠻，目空一切。后來，皇上為了感謝這位大人的從龍之功，特意召其長女入宮伴圣，封其高位，寵愛非常。這位長女也爭氣，入宮第二年變為皇上誕下皇子，從此集萬千寵愛于一身。”
“只是，她雖然得了皇上的寵愛，但那里終歸是皇宮，跟她一樣的女人走了一波又來一波，數也數不盡。”
小曹氏的眼神迷離，仿佛透過湖水里的鯉魚看著其他人：“后來有一天，小女兒接到長姐的來信，邀請她去宮里玩。”
說到這，小曹氏終于抬起頭看了蘇瑤一眼，笑得有些凄涼：“京城啊，那是京城。這個小女兒她從出生就沒走出過這漫天黃沙，知道自己能去京城，還能見到天底下最富麗華貴的皇宮，激動得好幾晚都睡不著。”
“她怕去了京城被別人比下去，她翻遍了母親的庫房，找出最好的料子，請了城里最好的繡娘，花了好幾個月的時間縫了衣裙，又將自己最好的首飾拿出來。”
“哈哈！”小曹氏苦笑一聲，“沒錯，等她到了京城才發現，原來就算她不打扮，京城里的那些女人也比不過她。因為她嬌俏、靈動，就像天空中自由自在的小鳥。只是，這份自由也給她帶來了此生最大的劫難。”
小曹氏的聲音越來越低，眼神里毫不掩藏地露出憎恨：“可憐這個單純的小姑娘，真的以為長姐是想她了，卻不知，她是為了鞏固自己在宮中的地位，為了跟皇后抗衡，為了自己的兒子能夠登上太子之位，親手把她嫡親的妹妹送上自己夫君的床！”
蘇瑤低頭拿出帕子，輕輕為小曹氏擦去了眼角的一滴晶瑩。
小曹氏不在意地笑笑,看著蘇瑤笑：“呵呵，你知道后來嗎？你是不是以為，那個女子最終會跟自己的親姐姐共事一夫？”
蘇瑤愣住，不知該怎么說。
小曹氏似乎也沒指望她回答，又看向湖面，繼續道：“她當時也這么認為的，不如就認命算了，怎么說那人也是皇上，更何況又玉樹臨風……只是，只是她姐姐后來發現，皇上可能真的喜歡上了這位女子，她怕自己的地位被妹妹搶去，連夜將她送出宮外，并對皇上謊稱，她得了惡疾，毀了容貌還容易傳染給別人！哈哈哈！”
她笑得有些癲狂：“二十歲，她苦苦等了五年，等到了二十歲啊！”
蘇瑤嘆了口氣，輕輕攬住小曹氏的肩膀，柔聲道：“別怕，過去了，都過去了。她現在一定過得很好吧？一定有可愛活潑的兒女，有寵愛她的丈夫，這難道不比那吃人的皇宮要好上許多嗎？”
小曹氏愣了一下，不知想起了什么，臉上閃過一抹嬌羞：“是啊，他很好。”
“所以！”小曹氏忽然認真地盯著蘇瑤道：“所以我勸郭康安站在王爺這邊，你幫我，幫我報仇好不好！”
蘇瑤沒想到她這么快就承認了，遲疑道：“可是，我也不過是一介女子，爹不疼娘不愛的庶女，怎么幫您呢？”
小曹氏搖頭：“不，你能！我自打見你第一面就知道，你也不喜歡京城，不喜歡皇家的人，是不是！”
這話蘇瑤沒敢接。
小曹氏卻道：“你就算不幫我，也該為你肚子里的孩子想想！難道你想他一出生就沒有父親嗎？難道你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孩子被斬草除根嗎？”
蘇瑤對視著她的雙眼，半晌，點頭：“好，我幫你。”
藏在心底十幾年的委屈，小曹氏今天是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坦露。
來之前，她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哪怕被蘇瑤拒絕、嘲笑，她也要博一次。
現在，她看見蘇瑤的眼底有真誠、有憐惜、有恨，卻唯獨沒有輕蔑，終于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
亭外，青煙與素云對視一眼，素云對小曹氏身邊的丫鬟道：“你跟我來吧，我們去打點水，一會兒夫人可能要用。”
小丫鬟感激地朝素云點點頭，提起裙擺跟過去。
青煙看了一眼周圍，回身輕聲道：“小姐，夫人，時辰差不多了，咱們該過去了。”
蘇瑤拿起帕子為小曹氏擦干眼淚，恰巧素云也帶著小丫鬟打了清水過來，兩人收拾妥當，又坐了一會兒才往前邊去。
路上，已恢復如常的小曹氏忽然想起什么，拉著蘇瑤的手囑咐道：“一會兒無論發生什么事，你就裝作什么也不知道，一口咬定跟我在一起就是了。”
蘇瑤笑笑，歪著頭調皮道：“我本來就是一直跟夫人在湖邊喂魚啊！”
小曹氏見她明白，放心地笑笑：“是啊，看我，都糊涂了。”
兩人攜手，好似多年未見的閨中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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