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寒門宰相 > 第七十章 茍富貴勿相忘
  這日縣學放榜。

  章實又駕著騾車送章越,郭學究,郭林一起進城。

  這一番去時,又是不同。

  騾子毛皮鮮亮,章實也穿了一身錦袍,端是貴氣。

  一路上鄰里詢問:“章大官人穿得如新姑爺般去哪?”

  “去縣學看榜!”章實大聲言道。

  “三官人不是中了秀才么?”

  章實笑道:“這不送他師兄一并去看看么?”

  “大官人真是熱心腸。”

  章實駕騾車一路入城,章越不由道:“哥哥,這不是去縣學的路啊。”

  章實笑道:“先去吃早食,吃飽喝足再去看榜,反正榜子又不跑。郭先生你看如何?”

  “一切大官人拿主意。”

  騾車轉了彎,章越算是明白了章實去處,這不是大哥當大伯的茶飯店。

  真應了那句話‘富貴不還某某,如錦衣夜行’。

  章實停好了騾車,但見一路進門,往日相熟之人無不迎出,連徐掌柜也是如此,連忙出門迎道:“章大官人,什么風把你吹來了?”

  章實道:“送三哥和他師兄去縣學看榜,順道到此吃碗羊湯面!”

  “三生有幸,咱就怕大官人富貴了,就不記得咱們了。”

  章實笑道:“不敢當,咱們是何交情,茍富貴勿相忘!”

  說完了向眾人抱拳。

  店內是人人高興。

  “大官人高義!”

  “大官人真是念舊情之人!”

  “大官人三官人里面請。”

  章實滿臉春風地坐下。

  章越暗笑,這幾日大哥已將這句‘茍富貴勿相忘’說成了口頭禪。

  章越看著后廚忙碌,雖說茶飯店有賣些許羊肉,但主要還是拿來羊骨熬湯。

  歷史上蘇軾被章惇貶到惠州,幾乎九死一生。惠州是個窮地方,每日合城只殺一頭羊。蘇軾吃完荔枝,又饞上了羊肉,因沒錢買羊肉,就買了羊骨回家熬湯喝。蘇軾還與弟弟書信道,你每天飽食羊肉,卻不知羊骨湯美味。蘇軾反復說這羊骨湯多好多好吃等等。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我將羊骨頭上的肉都啃光了,圍繞在旁的幾頭狗就有點不太高興了。

  茶飯店的羊湯也是如此,拿個大鍋熬著羊骨。就著餅喝一碗熱氣騰騰,香噴噴的羊湯,實在是令人滿足。

  至于羊肉,唯有羊骨上剔下的那么多,只能說嘗個肉味。即便如此,也非一般的老百姓吃得起。

  眾人坐下后,陸續有食客進門,陸續有人聊天。

  “你聽說了么?趙押司死了?”

  “你還不知么?此事可謂是傳得沸沸揚揚。”

  章實,章越不免豎起耳朵來,此事他們早已聽說。

  至于真相如何,也是傳得各種版本天花亂墜,譬如飛劍殺人,被親信下毒等等的。

  而各種傳聞的版本中感覺比較靠譜的,就是趙押司的把柄被人拿住了,為了保一家老小,故而趙押司自盡了事。

  “這些胥吏無罪也該殺。”一人感嘆道。

  “這話不可在此講,趙押司平日名聲還好,那因惡名都給他下面的人當了。即便如此把柄還是有,也不是沒人去州里,提刑司告過狀,但是就告不倒他,上面通不了天。”

  “如今倒是了了賬了。一封信要了他的命,你說章二郎君了得不了得?”

  章實,章越默默吃面,二人關注的不是趙押司死了,而是那封信。

  你都有功夫給趙押司寫信,卻沒功夫給自家來封信?

  你改名字也就算,蘭陵王高長恭如今不也改叫棗莊王高長恭了么?

  但家里人不能不認啊。

  章越嘆道:“哥哥,你說二哥,至少來封信啊。不然這家里賀禮都快放不下了。我看你這幾日也休去應承人了,萬一二哥不認咱們倆,豈非難堪至極。”

  章實聞言惱羞成怒地道:“三哥,你莫說我一人,你這幾日相了多少姑娘了?牙婆往咱們走動可勤了,你都挑花眼了吧!”

  章越忍不住放下筷子,我就相個親如何了?都穿越到宋朝了,還不許我了解當地民風民俗,為將來改革變法打下基礎么?

  一旁默不作聲的郭林助攻道:“大官人,師弟自知二官人中了進士后,這幾日書都沒心思看了……”

  “師兄,你莫說我,還是想想苗三娘吧!”

  郭林聞言一臉幽怨地看向自己,而郭學究臉已是青了,半響后才嘆道:“林兒,苗三娘,咱們家高攀不起,你莫再想了,過些日子,爹給你說門親吧!”

  “爹,孩兒……孩兒知道了。”

  一行人再度出發,前往縣學門口。

  但見這里已是人山人海,滿是來看榜的學子。

  章實,郭學究已擠去看榜。

  章越一臉無所謂地坐在騾車上,至于郭林有些忐忑,甚至還在馬車上吐了。

  “這羊湯面,可糟蹋了!”

  郭林不由可惜了,章越一面給郭林拍著背,一面道:“師兄,你這還沒看榜了,就去了半條命了。”

  郭林苦笑道:“誰因看榜的事了?我方才想三娘了。”

  “師兄,人生不如意是常事。”

  郭林點點頭道:“我知道,其實不用爹說,我也知三娘是高攀不上,如今真是死心了,日后不會再想了。”

  章越道:“是啊,先生不是方才說給你說門親事,往好處去想,這叫塞翁失馬。”

  “師弟你也莫難過,你二哥雖看不上你,但還有師兄呢。”郭林拍了拍胸脯。

  章越沒好氣地道:“真是多謝師兄賞臉啊。”

  這時但見章實已從人群中擠出,章越,郭林二人見此一并跳下騾車。

  “郭先生呢?”章實問道。

  “不是與哥哥你一起看榜么?”章越反問道。

  “我這一轉眼就不見了。先生!先生!”

  眾人但見郭學究衣衫不整地從另一處走出,邊走邊抹眼淚,鼻涕泡都出來了。

  人聲喧嘩之中,郭學究看到了奔向他的章越,郭林,雙方對視。

  “爹(先生)。”

  郭學究突而蹲下抱膝哭道:“越兒,林兒你們都取了!都取了!我不是在夢里吧。”

  說完郭學究從地上抓了一把土,捏在手心喃喃自語道:“真的,是真的。”

  “師兄,你取了,哈哈,咱們一并入縣學了。”

  郭林一臉不可置信,但見章越大力拍著他的肩。

  章實見此不由大笑,叉著腰站在郭學究身旁道:“先生,你瞧他們倆師兄弟!”

  郭學究淚道:“我郭正如今教出兩個秀才了!以后再沒人瞧不起我了。”

  “先生這話說得?你德高望重,誰敢瞧不起你,今去哪慶賀?我來作東。”

  郭學究連忙道:“連日打擾,怎好意思?”

  “先生,你又與我客氣!”

  章越看著章實與郭學究相互推讓不由心道,沒什么‘茍富貴勿相忘’,‘茍富貴一起飯’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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