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漢鼎余煙 > 第五百一十六章 機會
    雷遠從來不覺得自己真有超群出眾之處,無論前世后世,他都只是個普通人罷了。長期以來,與其說他是在展現大將之才,不如說他是在竭力偽裝成具備大將之才的樣子。

    雖說兵書看了不少,日常的習武也沒敢疏忽,但始終他自覺,哪怕看得再多,也無法與當代那些真正的杰出將帥相比。這更迫使他投入更多的精力在軍隊的治理、在戰前的準備、在情報的掌握,只有這些都巨細無遺地做好了,才能使他獲得一點點的自信。

    好在兵法有云,將軍之事,靜以幽,正以治。或許正因為他常常沒有什么想法,所以反使得部屬們以為自家主將深謀遠慮、藏而不露,進而將他因為缺乏自信而做出的種種安排,都當作了大將用兵的特色。

    就比如雷遠無論到哪里,或者四處興建哨卡望樓、或者竭盡全力地大遣斥候,有時候甚至將部下輕騎也全都投入進去。

    此番在廬江也是如此,攻占灊山大營,有了一個初步的落腳點以后,隸屬于扈從編制的斥候隊伍和分散在各名校尉手中的輕騎,就已經四散奔出。

    負責帶領他們的依然是機警而有膽氣的鄭晉。

    這時候在鄭晉手下,共計有兩百多人,而馬匹則多達三百。人都是精通騎術,機敏精干之人,馬匹也都是挑選過的良馬。斥候們通常分四到六班,在幾個方向輪番出動。

    而到了雷遠攻占灊縣,得知夏侯惇的兵力已達安豐后,斥候不再換班,全力覆蓋整個廬江,在短短數日內,巡弋的密度和范圍,都增加到了駭人的程度。

    還不止如此。

    尋常大軍再怎么重視戰場偵查,畢竟是客軍,能夠做到熟悉周邊地形地貌,就已經成果顯著。但此番跟隨雷遠翻越灊山的將士中,有許多的人,都是在江淮泥潭子里打滾多年的老資格!

    無論江淮間人民流失到了怎樣的程度,也無論有多少人流離失所,而后被曹軍強迫集中屯田,這將士們所到之處,一定能夠找到愿意向他們通報消息的人。

    他們當然不會是灊縣何氏這樣的大族子弟,大半都是底層的市井中人。或者是城狐社鼠之流,或者是老實憨厚的屯田民,但他們捕捉到的信息,只會更快,足以讓雷遠必任何人都更早一步地了解到局勢變化。

    時間向前推一個時辰。

    當吳班和雷銅為了夏侯惇所部的馬匹吃草而憂慮時,潛伏在沘水下游一處山巒間的雷遠,接到了從六安方向而來的偵騎。

    騎士的臉上密布著汗水和污漬,疲憊不堪。而他胯下的駿馬,在被勒停后不久就吐著白沫、倒地氣絕了。這一情形,頓時使得聚在這片山坳間的數百名將士全都注視過來。他們都經驗豐富,知道能使偵騎不惜生生把戰馬累死的,絕不會是小事,或者說,絕不會是好消息。

    雷遠沉聲問:“可有什么異常?”

    “于禁!”騎士劇烈地喘著氣,只說了兩個字,隨即因為嗓子干澀,嗬嗬地說不出話來。

    郭竟箭步向前,扶著這個騎士:“不要急,慢慢說。”

    雷遠來到騎士身邊,感覺到他雙腳發軟,幾乎站不穩了。還可以看到他臉上密布著汗水和污漬,還有濃烈的汗臭味道散發出來,渾身的衣袍都是濕的,反倒是嘴唇干裂,幾乎顯出灰白色。

    “水!”雷遠喚了一聲,李貞連忙提了水囊奔過來。

    那士卒猛灌了幾口水,略微緩過來些,這才繼續道:“六安方向,有兵馬南下,往灊縣來了!領兵的大將,乃是于禁!”

    聽到這個消息的周邊將士們,發出轟然的驚訝之聲,雖然立即在郭竟的嚴厲眼神下收斂,可悉悉索索的低語卻怎么也停不下來。

    郭竟沒有再去制止將士們,遇到這樣的情況,誰都難免驚詫。

    既然六安方向的曹軍已經南下,想要在沘水邊伏擊夏侯惇的計劃,就等于失敗了。

    形勢明擺著,夏侯惇所部至少有三五千的精銳騎兵,而雷遠所部,加上在 ,加上在灊山大營整編的降兵,合計不超過五千。就算能在所謂六險之地發起伏擊,兵力上的均勢決定了這一戰不可能摧枯拉朽。何況曹軍有大將領兵,他們絕對會是最堅韌的對手。

    如果己方正與夏侯惇所部糾纏,背后再遭到于禁的打擊,那失敗簡直是一定的。

    “于禁怎么會在六安?我們全不知道啊?”有人不可思議地喃喃自語。

    郭竟向雷遠走近幾步,壓低了嗓音:“將軍,或許于禁是緊急趕到六安的……他們看穿了我們的計劃,伏擊必須中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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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遠微微頷首。

    于禁是夏侯惇的副將,如果于禁忽然帶領六安之兵南下,那就代表了夏侯惇已經針對己方的策略做出應答。如果雷遠非要執行原來的計劃,那和找死沒有兩樣。

    在明知前方有埋伏的情況下,不僅沒有止步不前,反而分遣兵力從后方包抄,意圖將計就計,把跨過灊山的敵軍一口吞掉。這樣的膽略和氣魄,不愧是身經百戰的曹營名將。

    與之相對的,己方以為只靠著一名被騙過的使者放些假消息,就能使數萬敵軍入彀,倒是過于輕佻了。

    可是,接下去該怎么辦?

    雷遠盯著地面,瞬間有些出神。

    眾人去看郭竟。

    郭竟皺了皺眉頭。他沒有什么好主意。

    北面是六安曹軍迅速南下,西面是夏侯惇的騎兵精銳直逼而來,老實說,這不像是能夠正面打贏的仗。好在雷氏部曲熟悉地形,只要及時退回灊山里,實力上不致損失。曹軍主力又不可能在灊縣長期屯駐,等個十天半月,說不定還有再度下山作戰的可能。

    郭竟很清楚,這樣做的話,宗主在吳侯面前,必然氣勢大挫;恐怕想要完成玄德公的秘密托付,也會很難。明明已經做好了準備,卻不得不放棄,這樣的命令更難免對將士們的士氣有影響。

    于是郭竟略微退后一些,準備向雷遠躬身施禮,主動發起提議。勝敗乃兵家常事,適時進退更沒有什么可猶豫的。

    隨即他聽到雷遠深深吸氣,深深吐氣的聲音。

    郭竟抬起頭,只見雷遠長身而起。

    就在那一瞬間,適才聽到于禁動向而產生的隱約動搖,已經完全從雷遠的臉上消失了。他恢復了原來的淡然態度。

    而在郭竟眼中,雷遠環顧眾將,眼睛里幾乎要放出光來,那種胸有成竹的氣概,令人忽然就放心下來。

    “這是好事啊!”雷遠笑著對眾人說道。

    “什么?”眾人都是一愣。

    “此前在灊縣城里,有個叫毌丘興的降人斥責我,說我身為廬江冠族,卻為了自家的榮華富貴,千里迢迢從荊州來擾亂廬江,要將廬江郡上下的軍民百姓拖入慘烈戰亂,使故土淪為戰場,鄉里化作荒丘。”

    “這廝簡直是作死!”有將士連忙道。

    雷遠揮了揮手:“百姓何辜,要遭此兵亂?他說的不是沒有道理。可我奉命而來,也著實沒有什么辦法,直到這會兒……”

    他按劍昂首,提高些嗓音:“現在這個機會倒是正難得……曹軍自以為得計,其實反倒把脖梗子送到了我們的刀下!諸位!你們有沒有興趣,跟我打一場漂漂亮亮的勝仗,然后乘勝去汝南、安豐等地走一遭呢?”

    將校們又驚又喜,一片嘩然,正要詢問,攀在高樹上眺望的斥候發出幾聲清脆的口哨。

    “曹軍來了!”

    所有人瞬間伏低身形。

    有人問道:“將軍,那現在我們還打不打?”

    雷遠半蹲下來,向眾人微笑道:“諸位稍安勿躁,且放他們過去……不必擔心,一會兒就有再見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