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漢鼎余煙 > 第三百二十五章 叛徒
    天下局勢的變化,落到后世的史書上,往往只取決于一場又一場的大戰。

    其實不然,某一場大戰看來是一切的起因,其實往往只是結果。戰斗的勝敗,早在戰斗開始前就已經決定了;與這場戰斗關聯的各方,早就已經做好了相應安排。而身陷于重重謀算之人,再怎么驍勇善戰,也注定只有失敗。

    便如關中羌胡豪帥們與曹軍的戰斗。

    如馬超、韓遂等輩,或有勇略、或有聲威,他們聚集起的總兵力多達十萬,其中相當部分,乃是過去多年擾亂西北,與漢軍反復鏖戰的老卒。可當他們與曹軍對抗的時候,除了他們自己,幾乎沒有人相信他們的勝利。

    馬超本以為,韓遂等人和他一樣抱有勝利的信心。但他很快就發現,自己錯了,錯得厲害。

    韓遂老了,老得失去了雄心壯志,滿心想著與關東人和解,好像以為雙方能夠回到數十年前,讓他安安穩穩地做他的涼州地方官。而其他的人……那些人都是鼠目寸光之輩,已被幾年來的安逸生活養成了豬,根本帶不動。

    哪怕到了兩方即將決裂的時候,一群人還猶猶豫豫,甚至下不了決心去攻打鐘繇盤踞的長安!

    馬超勒停戰馬,再次看看不遠處的長安城。

    今天本該攻城的,五天前原本說得清楚,韓遂、侯選、程銀、李堪四人照舊封鎖潼關和大河,而馬超、張橫、梁興、成宜、馬玩各領精銳折返,先破長安,以固后路。

    長安城是大城,但此前經歷長期動蕩,數年前居民又被鐘繇集結起來,大批遷往雒陽。雖然后來招納亡叛以充實,但人丁并不多,能夠用來守城的兵力更是少的可憐。觀望城池固然聳峙巍峨,其實宛如一個脆殼的雞子,一擊即碎。

    問題是,張橫、梁興等將今日聚兵在此,卻一個個敷衍推卸,不肯攻城,都都說什么,鐘元常待我們不薄……呸!鐘元常之所以對你們不薄,是我馬孟起幾番東進作戰贏來的臉面!是我馬孟起身先士卒大破郭援贏來的尊重!與你們沒有半點關系!

    他們也不想想,有那座長安城擺在后面,前方怎能放心作戰?一旦到了曹孟德大軍壓境的時候,誰知道鐘繇這老狐貍會在后方做什么?他在關中也經營多年,熟悉的人太多了,可做的事,也太多了!

    就看現在,此君安居長安城里,甚至連渭水上的浮橋都不燒毀……這不是明擺著,相信張橫、梁興等人不會攻城嗎?你們就算勾結,能不能不要做得如此肆無忌憚!

    想到這里,馬超憤憤地將頭盔摘下,掛在馬鞍邊緣。因為惱怒的關系,他的額頭滿是汗水,以至于頭盔取下之后,滿頭熱氣升騰起尺許高低,風吹不散。

    天色已然暗沉,太陽快要下山了。

    他抬頭仰望天空,可以看到浮云自西南方向來,漸漸聚合到頭頂。還有風,原本干燥的風里面,好像帶了點涼意,卷過連綿群山和層層疊疊的莽林,發出嗚嗚的轟鳴。

    一名將官策馬來到他的身邊:“將士們在城下挑戰了一天,都很疲累了。不如且收兵吧!”

    此人滿臉短髯,披著一件羌人風格的短袍;身材不高,肩膀極寬,脖頸處的肌肉鼓脹得仿佛要從甲胄下面綻出來。此人正是以力大無窮著稱的猛將龐德,單以膂力來說,馬超也不敢說自己能穩贏得了他。

    龐德是跟隨馬騰許多年的宿將,平時馬超一向尊重他的意見。

    這會兒馬超卻有些暴躁。他問:“張橫、梁興、成宜、馬玩四個人呢?他們一天都不攻城,舒舒服服地坐到現在,難道也累了嗎?”

    “適才他們遣人來報,都說將士疲累,已經收兵了,正在向我們靠攏。梁興在北面兩里,成宜在西面,張橫和馬玩也快到了。”龐德低聲道:“今晚正好與他們說道說道,明日斷不容許這般敷衍。”

    “他們累個屁!”馬超聞言怒道,“我不累,他們怎么就累了?讓他們回去,現在就去砍伐樹木,打造攻城器械,連夜進攻 夜進攻!你去告訴他們,不拿下長安,誰也不許收兵回營!再敢敷衍,楊秋就是榜樣!”

    “孟起!”龐德連忙喝止:“不要再說了!”

    馬超的性格急躁嗜殺,素來都靠兇殘暴虐的手段威嚇諸部,此前韓遂約了八部將帥商議投曹,被馬超數百騎突入營中,當場格斃與曹軍往來密切的楊秋,遂使諸將不得不服從馬超的提議,準備與曹軍對抗。

    相對來說,龐德就要清醒很多。他知道,這種殺戮手段可以懾服他人于一時,卻不能用于長久,馬超再這樣下去,遲早把馬騰積累起的聲望敗盡,把那些與馬騰一同起兵的老資格軍頭們,全都逼成敵人。

    所以他真不希望馬超隔三岔五拿楊秋說事。殺死楊秋這件事,辦得根本不對!

    可龐德一時焦急,言語未免失了分寸。

    馬超突遭反駁,愈發怒了。

    他瞪視龐德,憤憤地冷哼一聲,不再理會。

    下個瞬間,他單手持舉長槊,在空中劃了個圈。隨著他的動作,在場的數百親衛騎兵迅速集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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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我來!”馬超仰天吼了一聲,縱馬奔向長安城。

    數百騎奔走的滾滾煙塵中,龐德身邊一名副手搖頭道:“馬將軍這是做甚?靠騎兵攻城嗎?”

    龐德神色冷淡地看他一眼:“住嘴。將軍只不過領兵到城下威嚇一番,待到怒氣消了,自然也就回來。你有這胡言亂語的工夫,不如去看看營寨是否扎下,其余幾位將軍的兵馬,都快要到了……”

    說到這里,他忽然臉色一變。

    他厲聲問道:“梁興在北面兩里,成宜在西面,張橫和馬玩在哪里?”

    “他們在東面,大概還有三五里。”一名騎兵指點著遠處的煙塵道。

    龐德看看那煙塵。

    東面,北面,西面,都有大隊兵馬行動的煙塵飛起。他們行軍如此之急嗎?

    甚至南面的長安城里也有滾滾煙塵!不是說,長安城里的鐘繇徒然死守,沒有多少兵力嗎?

    “去把孟起喚回來!”龐德嘶聲大吼著,向身邊的人發令:“其余所有人,戒備!戒備!戒備!”

    此時,馬超所部已經沖過了正對城池西北處橫門的中渭橋。這座大橋始建于秦代,木柱木梁,原本寬達四五丈,前幾年被董卓亂軍燒毀后,鐘繇利用殘存的樁基重建長橋,但橋面狹窄了許多,只能湊合用。馬超的騎兵們不得不排成兩列縱隊,魚貫過橋。

    就在他們全隊通過中渭橋,向著城池方向繼續前進的時候,橫門霍然洞開,一彪甲胄鮮明的精銳兵馬殺了出來。

    最先出城的是清一色的騎兵,他們穿著鐵甲或者皮甲,甲胄上繪著猛獸圖案。伴隨著山呼海嘯般的吼聲,他們仿佛黑色浪潮席卷而來,瞬間就淹沒了最前方的馬超所部輕騎。

    而后繼部隊還在不斷出現,一撥又一撥的兵力通過橫門的深邃門洞,轟隆隆地踏著地面向前。

    甚至連遠處的廚城門和洛城門也打開了。有人從那邊出來,直接渡河。他們試圖包抄中渭橋,截斷馬超所部的退路!

    馬超終于看到了這支部隊的旗幟。他覺得心情猛然激蕩,搏死沖殺的決意,就像四面煙塵一般騰空而起。

    “夏侯淵!好!好得很!”

    原來夏侯淵根本沒有去漢中,原來從一開始,曹軍就在圖謀關中。這數千兵馬,一直就潛伏在長安附近吧。這可不容易,光靠鐘繇不夠,說不定韓遂也插手了。甚至還包括此刻長安周邊的將帥們,梁興、成宜、張橫、馬玩……他們全都是叛徒!全都是軟骨頭的狗!

    馬超怒吼一聲,拍馬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