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漢鼎余煙 > 第一百七十七章 起兵
    很好,圍住了。

    這是周泰第二次落入了雷遠的掌握之中。上一次是在三河口,當時雙方畢竟沒有撕破臉,雷遠只是取了幾顆附從東吳之人的腦袋加以震懾。沒想到此人自恃勇武若此,竟然再來輕剽犯險,真是不知死活。如今身在重重圍困之下,不曉得周泰的心里會不會有些后悔。此刻只要自己一聲令下,便可將此人砍成肉泥,倒也痛快,倒也干脆利落。

    雷遠這么想著,只微微點頭,并不說話。

    那部曲有些驚訝地看看雷遠。李貞在旁連連揮手,讓他先行退下。

    所有人都覺得雷遠的狀態有點不對,在他看似冷靜的神情之下,有一種近乎癲狂的、可怕的東西正在醞釀著。可是誰也不敢去打擾他,只能任憑他在一片狼藉的街道上矗立著。

    隨著時間的推移,此前監視荊蠻的部分扈從重新歸隊,稍許充實了雷遠身邊的防御力量因為未能在關鍵時刻發揮作用,。這批扈從們滿面羞慚,有人想要去收拾下同伴們在街道上橫七豎八的遺體,剛動手,就被雷遠喝止了:“等一等。”

    過了一會兒,王延匆匆地從街道一頭過來,隔著很遠就深深拜倒。

    雷遠注意到,王延身上的甲胄染了些血跡,顯然是親身參與到了廝殺之中。看來,哪怕是占據了數倍的兵力優勢,對周泰的圍堵仍不那么容易。換在往日,雷遠會快步向前,對這位陪伴自己很久的老將加以慰勉,但雷遠站在原地沒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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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宗主,王延特來請罪。”王延的胡須顫動著,嗓音干澀地道。

    此前雷遠令王延監控樂鄉大市,但他卻沒有做好,以至于周泰領人潛入,造成了如此慘烈結局。無論之后王延在圍堵周泰的過程中有什么樣的表現,失職之罪怎也逃不過去。

    雷遠并沒有指責他,卻另外問道:“對周泰的圍困,現在什么情況?”

    王延連忙道:“周泰的部下們勇悍驚人,幾次與我方兇猛搏殺,試圖沖突出外。但我們畢竟人多,每次都把他們打了回去。現在他們還剩下半數人手,占了大市東南角的一座廛里,拒守不出。我們已將之團團圍攏,但是……但是……”

    “但是我不下令,誰也不敢擔負攻殺吳侯麾下重將的責任,對不對?”雷遠嘆氣道。

    王延不是血氣沖頭的年輕人,數十年輾轉飄零的經歷讓他懂得了很多,也磨去了他身上本該有的棱角。對他來說,擅殺東吳重將的后果是再清楚不過的,他一定不希望廬江雷氏陷入那種局面。

    果然王延再度深深俯首,沉聲道:“還望宗主不要下這樣的命令。”

    過了半晌,雷遠道:“你回去盯著他們,先將他們困住就好了。”

    “是。”王延躬身退走。

    雷遠依舊站在原地。

    大市以外,傳來密集的馬蹄聲,那應該是賀松、丁奉兩人的部下騎隊火急趕到。又過了片刻,賀松、丁奉兩人帶著親衛奔進大市。當他們看到雷遠安然無恙的時候,都露出喜悅的表情,但他們隨即看到了遍布在雷遠身邊的尸骸。

    賀松在街道中央慢慢地走了走。當發現有兩名自己特意推薦到雷遠身邊的得力部下戰死的時候,他的臉色越來越陰沉,眉腳不斷跳躍著,顯然已經憤怒之極。而丁奉握緊雙拳直沖到雷遠面前:“宗主!是誰干的?”

    “不要急,你們在這里等一等。”雷遠低聲吩咐,話語中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兩人都愣了愣,隨即站到雷遠下首。

    李貞低聲簡單地說了下發生的事。丁奉勃然大怒,待要向雷遠說什么,肩膀被賀松按住了:“宗主讓我們等一等!”

    再過了片刻,又有密集的馬蹄聲和無數腳步踏地的沉重聲音響起。這次來的騎隊規模更大,還有大批步卒隨同行動,帶起的滾滾煙塵,站在大市里也看得很清楚。隨即郭竟、鄧銅和雷澄三人急匆匆地趕到。

    雷遠向他們頷首:“你們在這里等。”

    又過了一會兒,沙摩柯和那幾名荊蠻渠帥也來到了,因為雷氏部曲已經完全接管了對周泰的圍困,這些人便散去部屬,來探看雷遠的情況。雷遠依舊讓他們站在這里等。荊蠻渠帥們初時不以為意,在街道附近走來走去,大聲小聲地說說閑話,可他們很快感覺出了氣氛不對,于是沙摩柯帶頭,一行人返回雷遠身前,肅立不動。

    隨著時間推移,雷遠在樂鄉大市遭到襲擊的消息漸漸傳開,而趕到大市的部屬也漸漸多了,包括辛彬、周虎、劉郃等文吏也到了現場。雷遠還是告訴他們,站在這里等著。

    所有人就站在飄散著血腥氣的街道上,默然無聲。

    這段 bsp;這段時間里,被圍堵在大市東南角的周泰發起了兩次突圍,被兵力愈來愈充足的雷氏部曲干脆利落地迫回原地。周泰轉而遣人出面,提出要與雷遠當面談話,雷遠卻根本不見他,直接讓王延將之亂棍打回。

    又過了一會兒,蔣琬瘋狂打馬,飛馳趕到。或許是因為來得太急,當他下馬的時候,竟然雙腳發軟,幾乎要滾倒在地,一名扈從連忙上前扶住。蔣琬跌跌撞撞地奔到雷遠身前,只見雷遠并非自己想象中神經灼熱、腦海沸騰的狂怒狀態,不禁松了口氣。

    雷遠有些玩味地看看蔣琬,頷首道:“公琰,我等你很久了。”

    蔣琬扯風箱似的喘息著,澀聲道:“續之,我們……”

    雷遠抬起手,阻止了蔣琬將要說出的話。他向前幾步,攬著蔣琬的手臂,讓他站到被鮮血浸潤的砂土之前:“你看,這里是吳人向我發起襲擊的現場。這些是為了保護我,被吳人殺死的將士。公琰,你看一看。”

    那些尸骸的血已經快流干了,膚色漸漸變成可怖的青白色。蔣琬看看這些本來熟悉,現在卻有些陌生的臉,覺得渾身發冷。

    “現在,殺人兇手已經被我們包圍了,就在那里。領隊的,乃是吳侯麾下的驍將周泰周幼平。只要我一聲令下,今天就是他們的死期……”雷遠冷笑一聲,繼續道:“但我知道,公琰,你會勸我說,不能擅啟刀兵,不能輕易與東吳沖突,要以大局為重、適可而止、好自為之。嗯,應該還會保證,玄德公必會替我向吳侯申訴,或許還會給我升個官作為補償。”

    他一邊說話,一邊踱步,最后站到蔣琬面前:“公琰,我說的對嗎?”

    蔣琬滿臉苦色:“續之,你說的沒錯。”

    在雷遠的語氣中,蔣琬感覺到了強烈的殺氣和不容動搖的決心,蔣琬不知道自己該怎么勸解。該說的道理,雷遠完全都明白,說多了也是白費功夫。何況,這一次甚至蔣琬本人都覺得,東吳的所作所為已經超越了底線。換做蔣琬本人連續遭逢這些情況,他就能忍嗎?蔣琬不知道,所以他更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雷遠卻拍了拍蔣琬的肩膀:“我覺得……嗯,公琰你說得有些道理。所以,周泰不會死在這里。”

    什么?我說的很對?難道續之愿意再忍?只要這東吳重將不死在玄德公的領地上,那一切都好說啊!蔣琬感覺自己的心臟快要跳出胸腔了,令他難以置信的慶幸和喜悅忽然沖上腦海,繼之而起的是強烈的愧疚感。

    “多謝續之!”蔣琬控制住澎湃的情緒,向雷遠深深地施禮,隨即問道:“那么,我能為你做什么?續之但有所命,我無有不從。”

    “確有需要拜托公琰之事。特意等你來,是想讓公琰做個見證。”雷遠道:“我會放周泰回去,也請公琰將所見所聞,原原本本地稟報給主公。”

    “好!好!續之請放心!”蔣琬大聲道。

    雷遠招了招手,讓李貞趕過來:“聽到我和公琰說的了嗎?”

    “聽到了!”李貞惡狠狠地瞪了蔣琬一眼,咬牙道。

    “那就去辦,讓王延放人!快去!”

    “是!”李貞幾乎又要哭出來,他勉強控制住情緒,大聲答應了,隨即飛奔離去。

    沒過多久,包圍著周泰的那處發出兵力調動的嘈雜之聲,好一會兒才又慢慢低落。

    顯然,周泰是走了。

    蔣琬情不自禁地向雷遠深深地行禮:“續之,委屈你了!”

    “哪有什么委屈。”雷遠向蔣琬笑了笑。

    他離開蔣琬,大步站到其他的部屬們中間,環顧眾人。

    部屬們正因為雷遠縱放了周泰而驚疑,眼看雷遠回來,所有的視線瞬間都集中在他身上。

    就像以前很多次作出重要決定的時刻一樣,雷遠深深吸氣,又深深吐氣,慢慢地將身體挺得筆直,單手按上了刀柄。在場許多人都是身經百戰的武人,也不知為什么,他們忽然就覺得兵戈肅殺之氣大盛,仿佛將要有大事發生。而像是郭竟這樣的老部下明了雷遠的心意,更是屏息凝神,只待號令。

    “劉郃。”

    劉郃愣一愣,閃身出列。

    雷遠徐徐問道:“周泰現在離開,什么時候能夠回到岑坪?”

    這問題對劉郃來說太容易了。他應聲道:“最少兩天,最多三天。”

    “很好。”雷遠點頭:“那就容他多活三天。”

    雷遠昂起頭,看看天色,繼續道:“傳我將令,各營立即起兵。荊蠻部落的各位隨軍行動。三天后的這個時候,我要以荊蠻大規模暴動的名義,血洗岑坪,斬殺周泰!”

    自郭竟、鄧銅、賀松、丁奉以下,數十名武人一齊躬身,如雷響應:“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