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漢鼎余煙 > 第一百五十九章 忍耐
    這時候,雷遠低沉地嘆了口氣。

    他忽然揮了揮手,對自己的部下們道:“你們都散了吧。”

    將士們茫然地互相看看,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們都是質樸而愛憎分明的戰士,很容易因為宗主之死而激起義憤,同樣又因為諸葛亮的言語而陷入了混沌。他們覺得諸葛亮所說的話慷慨激昂,似乎很能打動人心,又隱約覺得哪里不對,好像整樁事情并不該這么來解釋。

    然而……既然小郎君下令,那就不如散了?畢竟他們等待小郎君有所舉措,已經等了一夜,憤怒的情緒宣泄的差不多,疲憊開始慢慢影響他們。有些人開始嘟囔著對身邊的人說,今天家里還有一片地沒有開墾;也有人告訴自己,確實差不多了,歸根到底,那是小郎君的家事。

    這正是通常黔首黎民們的常態,他們是易于鼓動的,也是易于馴服的,是懷抱著真摯感情的,也是擅于欺騙自己的。哪怕廬江雷氏部曲中多有兇悍桀驁之輩,歸根到底,都是一樣。

    “那……小郎君,我們可就回營去了……”有名軍官壯著膽子對雷遠道。

    雷遠沒有看他,微微點頭。

    這軍官如釋重負地離開。

    既然有人帶頭,一轉眼的功夫,擁擠在整條街道的數百人,都散去了。只留下郭竟、賀松和丁奉等幾名營司馬還在原地。

    郭竟的神情有些憔悴,這一晚上,他竭力安撫瀕臨爆發的將士們,沒有一刻敢稍許放松,到這時候,他覺得簡直站都站不穩了。

    而賀松陰沉著臉,看看雷遠,又看看諸葛亮。

    丁奉滿臉懵懂,其實他并不太明白從昨晚到現在發生了什么。當雷遠傳令散開時,他也想離去,卻被賀松強留了下來。

    雷遠沒有理會這幾名部屬,只低頭凝視著腳下。

    樂鄉縣城新夯實的路面上,因為昨夜上百人的往來踐踏,導致土層剝落,留下一個小坑。他慢慢地用足尖攏起浮土,把土坑填平。可惜只是看上去平復了,踩上一腳,浮土松松垮垮地塌陷,原地依然是個土坑。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低聲道:“孔明先生這番話,聽起來很有意思,然而這些都是詭辯,只能用來欺騙無知群氓。家父是因為受到孫夫人騎隊驚擾而離世,任憑怎么解釋,也改變不了。”

    “這確是詭辯,只是姑且用來平復將士們的情緒而已。然而一夜之間,我也想不出更好的說辭了。”

    諸葛亮握緊了手中的白羽扇,擺了兩下,又慢慢放開:“以我猜測,雷宗主的離世固然使續之憤怒,但你想必清楚,廬江雷氏絕不可能因此與左將軍府決裂,那是自取滅亡之路。只不過,下屬部曲們群情激奮,使你不能提出任何緩和的意見,唯有坐等左將軍府出面。”

    “所以我清晨即來此吊孝。你需要道義上的解釋,我便一早出面向你的部下們解釋。如果續之愿意大事化小,不妨就把這套說辭當做是真的,以續之在族中威望,應當能夠憑此壓服人心,就此緩和局勢。如果續之不愿意……”

    諸葛亮苦笑一聲:“就當眾直斥我此番言語荒唐無稽,然后與玄德公兵戎相見……本來這番話也破綻甚多,瞞不過有心人去。”

    雷遠沉吟片刻,搖頭道:“我曾以為,左將軍府會拿出些更有意義的東西。”

    “續之你想要什么,我們很明白,只要能給的一定會給,你很快就可以看到!玄德公從不會虧欠同伴!”諸葛亮微微提高了聲音:“但你也該明白,為了大局,左將軍府必須維持孫劉聯盟,所以有些事可以做,而有些事,確實沒辦法做。這是大勢所迫,于國、于家、于己,每個人都必須忍耐。”

  &nbs sp;  頓了頓,諸葛亮又道:“其中的道理,續之你又何嘗不清楚?你畢竟是廬江雷氏的下任宗主,而非血氣沖頭的一勇之夫……還請適可而止吧!”

    雷遠沉默了很久。

    諸葛亮平靜地陪在他身邊,除了偶爾搖動羽扇,也別無其他動作。

    府第中操辦喪儀的蔣琬發現雷遠遲遲沒有返回,遣了仆役出來探看。那仆役將將來到門口處,便看到雷遠與諸葛亮仿佛對峙般地情形,嚇得雙腳發軟,幾乎當場坐倒在地。又見郭竟連連揮手,于是連滾帶爬地折返回靈棚去了。

    片刻之后,靈棚里的哭聲竟也漸漸停息,似乎有一股沉重到令人窒息的壓力覆蓋下來,迫使每個人都等待雷遠的最終決定。

    “主公呢?”許久之后,雷遠忽然問。

    “什么?”

    “出了這種事,主公恐怕也很頭痛?”

    諸葛亮愕然點了點頭,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他心里明白,就在自己抵達樂鄉的時候,主公對孫夫人武裝侍從的處置也該有個結果了,這必然會引起家宅中的惡戰……恐怕主公所面臨的局面,比雷遠想象的還要頭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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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大耳朵,不要跑!該死的!你吃我一劍!我要宰了你這條老狗!”

    此時,孫夫人怒火沖天的咆哮聲正在左將軍府里不斷響起。

    昨日劉備以緊急公務為由,在外院書房里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派出親衛扈從包圍了孫夫人侍從所駐扎的院落,并當場格殺了參與昨日那場縱騎奔馳的兩名侍從首領。另外,對參與那次行動的數十人也一律拿下,公開施以杖責。在此過程中,這些侍從們持刀槍反抗,并派人向孫夫人求援,幾乎引發了波及到整個左將軍府的激烈騷動。

    劉備立即親自折返內院,打算向孫夫人作事后的解釋。

    他希望孫夫人能夠了解,她昨天闖下的大禍有多么嚴重;廬江雷氏的支持,對自己有多么重要;左將軍府又將會付出多少利益以作平衡。他想,孫夫人應該也耳濡目染,接觸過這類情況,她應該能理解,身為一方軍政集團的首領,會有不得不如此的艱難選擇。用幾顆侍從的首級給雷續之一個交代,已經是自己與孔明反復衡量的結果了。

    或許她會生氣,會惱怒,甚至會喝罵踢打,但劉備覺得自己能忍得住。終究是夫妻啊,夫妻間的沖突,能夠如何?只要忍耐過一時,也就沒事了。

    然而劉備迎來的是孫夫人暴怒如狂的反應,她此視為丈夫對自己的侮辱和挑釁,幾句言語不合,就抽刀拔劍,用最激烈的手段發起了反擊。這樣的反擊,幾乎要了劉備的命!

    劉備的老臉一片慘白,他風箱般地喘著氣,雙手提著袍角,拼命地奔跑,一直跑出院門。

    院門外,趙云正憂心忡忡地反復踱步,眼看劉備出來,他箭步向前,扶著劉備:“主公!你沒事吧?”

    靠近劉備時,趙云瞬間聞到了血腥氣味。他又看到衣袍上的血跡,驚得聲音都在發顫:“難道受傷了?孫夫人她……她真敢下手?”

    劉備拼命地喘著氣,過了好一會兒才道:“真敢下手!若不是幾個近侍舍命救我,只怕真的要……”

    他提起衣袍,便看到上面觸目驚心的血跡,想到追隨自己多年的近侍用身體擋住了劈來的長劍,卻落得重傷的下場。他又氣,又怕,又是羞恥,兩只手劇烈顫抖著,身體仿佛浸在冰窟里那樣冰冷:“她真敢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