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希睜開眼睛的時候，只看到在她身邊團團圍了七八個人高馬大的保鏢。
那些氣勢洶洶說要扒光她衣服的工人們，都被隔絕到了人墻以外，不管他們怎么義憤填膺，也始終碰不到洛希半片衣角。
“這女人能請得起這么多保鏢，分明還有很多錢，卻不肯發工資給我們！”
“洛家人果然都是騙子，大騙子！”
“家里已經揭不開鍋了，我也不準備活了，干脆打死她，給大家出口惡氣！”
”打啊，打死她！
……
保鏢的出現讓工人們的憤怒達到了極點。他們已經不止是想要錢了，他們想要發泄，想要報復。
他們，想要洛希死。
洛希不明白事情為什么會變成這樣，那些口口聲聲要讓她死的工人里，有幾張臉，她無比熟悉，都是在制衣廠干了二十幾年的老人，她小的時候，他們還抱過她，給她買零食吃。
現在卻只想讓她死。
“洛小姐，你沒事吧？現在這里很危險，你最好立刻離開。”
用身體擋在她前面的保鏢大聲沖她喊道，“只有你離開，事態才不會惡化。”
洛希感到太陽穴霍霍地疼，頭皮陣陣發麻。
她機械地點點頭，“好。我都聽你的。”
李顯抽調給她的這幾個保鏢都很有經驗，尋常人面對這樣混亂又危險的場面，早就嚇得不知道怎么辦才好，他們卻能迅速應變過來。
一個眼神交流，保鏢們變換了隊形，其他人繼續擋住激憤的人群，空出來兩個人，一左一右，護著洛希往外擠。
“姓洛的要跑！快攔住她！”
有人大喊了一聲。
洛希聽見身后吵鬧聲暴增，甚至還聽見了拳頭落在肉上的聲音。她頭頂轟的一聲炸開，下意識想要回頭去看。
這些保鏢雖然訓練有素，可雙拳難敵四手，他們再厲害，也架不住人多勢眾，何況工人們現在根本沒有任何理智可言。
都是打工人，她做不到視而不見，心安理得地逃之夭夭。
可她的腳步剛有慢下來的趨勢，護著她往外跑的保鏢就跟過來，不由分說架著她，大步把她往車上帶。
“洛小姐，危險。”
洛希很擔心：“我要是走了，他們怎么辦？會有人受傷的。”
“傅總讓我們保護洛小姐的安全，其他的事，請洛小姐不要擔心。”
頓了頓，又面無表情地補充了一句，“我們就是吃這碗飯的。”
洛希被拖著往前走，很快就被塞進了路邊停靠的面包車。她整個大腦的思考系統都變得緩慢了，車都開出了一大段路了，才猛然想起來。
“張經理。我和張經理約好了，要見面的。我要是走了，張經理怎么辦？”
面包車在下一個路口轉彎。保鏢提醒洛希：“洛小姐，你現在可以給張經理打電話，告訴他你現在的位置。”
洛希這才回神，給張經理打了電話。
所幸張經理遠遠地看到工廠門口的混亂，怕被殃及，也不敢離得太近，躲藏的地方正好距離這里不遠。洛希一打電話給他，他心里的石頭落了地，忙一路小跑著趕來了。
“洛希，你沒事吧？”
張經理上車，見到洛希，又驚又喜：“你沒事吧？”
洛希搖搖頭，臉色有些難看：“我沒事。”
“那就好。你要是出了事，我就沒臉去見你姑姑了。”
張經理往車里挪了挪，唏噓道，“你也看見了，現在的制衣廠，和你姑姑在的時候，完全不一樣了。工人們被拖欠了快半年的工資，有些家庭條件本來就不好，這么一拖，全家老小都餓肚子了。他們也不容易，情緒激動了點，你別在意。”
洛希眼波閃了閃：“那，張經理你了？你的工資也拖欠了半年嗎？”
張經理似乎想笑，卻沒能笑出來，只是尷尬地點點頭：“不瞞你說，我也……快熬不下去了。”
洛希沒什么情緒地點點頭，一時沒有開口說話。
姑姑自知能力有限，苦苦經營制衣廠三十年，一直不敢擴張規模，廠里的工人來來走走，也不過十幾個人，按照人均五千的工資來算，她帶來的五萬塊錢勉強能夠工人們一個月的工資，雖然不多，卻能解工人們的燃眉之急。
卻沒想到，廠門口會圍了這么多人，那五萬塊錢也被哄搶一空，不知道落入了誰的口袋里。
“張經理。”洛希看著車窗外，緩緩開口。
從現在的位置，已經看不到廠門口的鬧劇了，可剛才那一幕始終縈繞在她腦海里，無論如何也揮之不去。
“廠里現在，到底有多少工人？”
張經理面露難色：“有……一百多人。”
洛希一愣：“這么多人？”
然而，她很快就反應過來：“是洛榮泰招的？”
張經理點點頭：“麥森入獄以后，接替他位置的外商嫌棄咱們制衣廠規模太小，不愿意續簽訂單。當時洛總說，有陳蕓和傅總的關系在，不用擔心訂單，跟LA合作，能帶來更多利潤。”
洛希想起來，確實有這么回事，傅誠深投資了LA，仗著是LA的大股東，把一部分制衣的訂單給了洛榮泰。
當初，她就被這件事坑過一次。
她煩躁地揉了揉眉心，無語道：“洛榮泰把寶都押在陳蕓身上，以為傅誠深是張長期飯票。后來陳蕓和傅誠深婚事告吹，傅誠深只管了陳蕓后半輩子衣食無憂，卻沒再管洛榮泰一家。”
張經理嘆了口氣：“誰說不是呢。其實外商那邊不愿意續單也沒關系，你姑姑小心經營了一輩子，廠子雖然規模不大，但一直還有盈利。而且當時賬面上還有錢，要是拿去擴展新業務，也不是盤不活。“
洛希冷笑：“可惜，不管是洛榮泰，還是陳蕓，都不是做生意的料。姑姑苦心經營制衣廠的時候，他們只知道伸手要錢，根本不知道經營廠子的門道。”
“是啊。接了LA的訂單沒幾天，陳蕓就找來廠里，又說設備陳舊，又說工人手上老繭太多，做不了LA的衣服。洛總被她一說，就把所有錢都取出來，又是翻修廠房，又是重購機器，還把在廠里做了幾十年的老工人開除了，另招了百來號人，忙了好一陣子。“
張經理說著，頓了頓，面帶譏笑地哼了聲，“結果，LA違約了。人家有專業的律師團隊，打官司，我們怎么打得過人家。最后就賠了幾萬塊的違約金，積壓了一庫房的衣服賣不出去。就連那幾萬塊的違約金，也被洛榮泰拿走，工人們一毛錢都沒分到。”
提起洛榮泰，他肚子里憋了一肚子氣。只是礙于洛榮泰是洛希的爸爸，他念著洛慧娟和洛希的情分，不好說得太難聽，忍了半天，才無奈說了句：“你姑姑有這么個弟弟，真是作孽。”
話說到這里，洛希把制衣廠的事情已經弄明白了。
其實也不全是壞消息。至少，翻修廠房和購買新機器的事情，洛榮泰已經替她做了，這筆錢可以省下了。
讓人頭疼的，是那一百多名工人的欠薪，以及安置問題。
說到底，還是錢的問題。
洛希郁悶地敲了敲額頭。
錢，錢，錢，哪里都需要錢。成年人的世界，仿佛除了錢，還是錢。
她畢業不到半年，已經背負了上百萬的債款，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還上。
等等……
洛希忽然想到一個問題。她問張經理：“你老實告訴我，洛榮泰跑了以后，工人們有沒有對廠里的那些機器下手？”
畢竟，那些人已經把廠子大門拆下來了，拆掉廠房大門，也不在話下。
張經理諷刺地笑笑：“大家倒是想到賣機器了，可洛榮泰比他們動手更早。等工人們把廠房大門掐開以后，才發現廠房里面的一切，大到機械設備，小到桌椅板凳插線板，統統都被洛榮泰賣了。”
洛希：“……”
別說張經理了，她都要被氣笑了。
洛榮泰把事情做得這么絕，也難怪工人們怨氣這么大了。這是一點活路也不給別人留啊。
傅誠深花了五十萬，從洛榮泰手里買下的，只是一個空殼子，而她又花了八十萬，把空殼子從傅誠深手里買走了。
她簡直，就是天下第一號大傻子！
制衣廠現在的局面，已經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圍。洛希沮喪地搖了搖頭，問護著他的保鏢：“那邊情況怎么樣？”
“我的同事已經報警了，相信現在局面已經控制住了。”
洛希無力點頭：“有沒有人受傷？”
保鏢頓了下，勉強扯了點笑，安慰她：“洛小姐不用擔心，醫藥費，傅總會負責的。”
那就是有人受傷了，而且，還不輕。
也是，保鏢們雖然受過專業訓練，卻不是金剛不壞之身，那樣混亂的局面，難免會受傷。
洛希臉色越發不好看了。
只是，她余光看到張經理坐在車里，視線卻時不時往窗外掃，一副如坐針氈的樣子，猜測他可能也是擔心，怕被殃及了池魚。
“麻煩你們，先送張經理回去吧。”
張經理愣了下，擺手拒絕：“沒關系，反正我離得不遠，我就……”
洛希打斷他：“你跟了姑姑幾十年，廠子里大小事情都要靠你操心，你雖然從來不說，但我也能猜測出來，這些年，你為了廠子，得罪了不少人吧？看他們今天失控的樣子，要是找不到我，誰知道會不會遷怒到你身上？”
張經理不說話了。他最擔心的就是這個。這些人里面有不少還知道他家住在哪里，自從洛榮泰跑了以后，他天天提心吊膽的，就怕有人鬧到家里去，傷害他的家人。
“那……就麻煩了。”張經理妥協了，“不過，我現在沒在家里住，在外面，找了個小旅館……”
洛希嘆了口氣：“張經理，張叔叔，對不起。”
張經理搖搖頭：“這不是你的錯，洛希，別給自己太多壓力了。你還年輕，以后的路還長，你……實在不應該自己走進泥潭里。”
……
洛希回到家的時候，整個人都像是被掏空了一樣，從內到外都散發著無力感。
她疲憊地推開房門，一眼，就看到茶幾上擺著一鍋海鮮粥，以及兩盤菜。
正詫異著，廚房門推開，傅誠深胸前圍著她的粉色方格圍裙，鍋鏟在他手里顯得格外嬌小無助。
他抬眼，涼颼颼看她，沒什么語氣地開口。
“你現在這樣子，看著，挺沒出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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