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誠深掀著眼皮子，涼嗖嗖地看了一樣洛希，目光里的冷意，耐人尋味。
他從沙發上站起來，高大的生硬逼近過來，帶著無心的壓迫感。
洛希本來就因為受到驚嚇而在神游，感覺到周圍氣壓變低之后，身體下意識做出反應，縮了縮脖子。
男人耐人尋味地盯著她，淡淡地笑。跟著長臂一伸，在蔣諾昀反應過來之前，把她拉了過去，下巴擱在她頭頂，涼涼開口：“家里來客人了，怎么也不提前告訴我一聲。”
他話是沖洛希說的，眼睛卻是看著蔣諾昀，目光淡淡，甚至帶了絲笑意。
挑釁似的的笑意。
蔣諾昀臉色難看的很。他悶悶開口：“大舅舅，你怎么會在這里？”
“這是我家，我為什么不能在這里？”
傅誠深沒什么情緒地問他：“今天這么早就下班，醫院的事都忙完了？”
言談神情都像極了一個關愛小輩的長輩。
蔣諾昀受不了他充滿壓迫性的目光，低下頭，“嗯”了一聲。
“既然忙完了，怎么不回家？你媽媽跟我抱怨了好幾次，說你整天忙得，不知道關心她。”
他身材高高大大的，把過道堵得嚴嚴實實，絲毫讓人進一步走到客廳里的意思也沒有。
蔣諾昀低著頭，站在他面前，自然看到了他腳上的男士拖鞋。鞋面上有道淺淺的痕跡，說明這雙拖鞋已經穿了好幾次了。
洛希這幾天，一直跟大舅舅住在一起嗎？
這個認知讓他心情很是低落，對傅誠深的“諄諄教導”也沒多大反應，只是垂頭，緘口不言。
傅誠深并不在意。他注意到蔣諾昀手里的保溫飯盒，大手在洛希后腦勺上輕輕拍了拍，語氣松快又親昵地開口：“愣著做什么？不把東西接過來？”
洛希這會有點回神，但眼前的詭異氣氛又讓她有些轉不過來彎，整個人都顯得笨笨傻傻的，像是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似的。
傅誠深讓她把東西接過來，她就聽話地往前走了兩步，去接保溫飯盒：“給我吧。”
蔣諾昀有些不甘，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是滿臉擔心地看著洛希，小心翼翼問她：“你……還好吧？”
洛希愣了下，有點反應過來他在擔心什么，便壓低了聲音解釋：“這是我姑姑的房子，被陳蕓賣了之后，又被傅先生買了。我現在……”
蔣諾昀立刻明白了。洛希是因為舍不得這間房子，才不得不和大舅舅住在一起的。
其實大舅舅名下有那么多房子，根本不必要住在這里。他這樣做，無非是算準了洛希舍不得這里，又仗著房屋所有權，故意刁難洛希。
蔣諾昀朝洛希安慰地笑起來：“不用解釋，我明白的。這里對你很重要，你只有住在這里，心才會安定下來。”
洛希目光閃了閃。她知道蔣諾昀是不想讓她有太多壓力，可他越是這樣，她越覺得愧疚。
“蔣醫生。”她遲疑著開口，“我是不是太……”
她有時候也覺得看不起自己，明明沒什么錢，卻固執地想要保住跟姑姑有關的一切，制衣廠也好，這個房子也好，因為沒有錢，她所有的執著都變得蒼白又可笑。
就為了她心里那點執念，她瞞著蔣諾昀，厚著臉皮接受傅誠深給予的施舍，還要假裝沒有羞恥心一般，心安理得和傅誠深住在同一個屋檐下。
其實，他賣制衣廠給她是施舍，讓她做房屋所有人也是施舍。從始至終，他都高高在上，笑著看她一點點為現實所屈服，收起所有的自尊心，漸漸成為她從前最不屑的那種人。
這樣的她，已經配不上蔣諾昀給予她的一切了。
蔣諾昀輕輕嘆氣，收斂掉故作輕松的笑意。他站在洛希面前，垂頭看著她滿是煩惱的小臉，眸底涌現起不加遮掩的憐惜。
“洛希。”
他淡淡開口，手掌極輕極小心地落在她發頂，慢慢摩挲，試圖給予她撫慰的力量，“你很好，你一直都做得很好。你勇敢，堅強，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么，這就足夠了。其他的，不要多想。”
洛希抬起頭，視線和他相對，有些迷茫，也有些期待，更多的是因為內心的煎熬，而壓抑不住的痛苦：“你覺得，我這樣做，是對的？”
“至少，我不認為你做錯了。”蔣諾昀想也沒想，立刻回答她，“如果你姑姑泉下有靈，知道你為了她，都做了什么，也會覺得欣慰的。”
洛希身子晃了晃，整個人像是虛脫了一般，臉上卻呈現出一種解脫般的釋懷：“蔣醫生，謝謝你。”
蔣諾昀喉結上下滾動，努力壓抑住心里的情緒，溫婉地開導她：“覺得累的時候，可以找我傾訴，當然，我更建議你先吃頓好的，再去休息。比如，喝上一碗海參粥。”
他說著，晃了晃手里的飯盒，臉色輕松許多：“應該還沒涼，這個時候喝，剛剛好。”
洛希被他開解，心情也沒那么沉重了，笑著抿了抿唇。
他們兩個說話的時候，傅誠深一直袖著手，站在旁邊閑閑地看，看到兩人四目相對，面帶笑容，也跟著涼涼地笑，慢悠悠表揚：“很好，小諾昀越來越會說話了。”
洛希臉上的笑意戛然而止。
她接過保溫飯盒，一時有些躊躇。
無疑，傅誠深是趕不走的，可有他在，蔣醫生只會覺得尷尬。
她不想因為自己，讓蔣諾昀覺得難堪，又拿傅誠深沒辦法，便猶豫著，要不要和蔣諾昀提議，先去樓下花園坐會兒？
還沒拿定主意，一只大手已經從她手里把保溫飯盒拿過去了。傅誠深語氣輕飄飄的：“替我謝謝你媽，她熬得海參粥，一直很好喝。”
邊說，邊讓出來一點空間，心安理得地吩咐洛希：“去把碗拿過來。”
洛希嘆了口氣，認命而去。
蔣諾昀也抬腳，想要跟進來。
卻被傅誠深堵住。他回頭，風輕云淡地掃了眼客廳地板，淺淺微笑：“剛拖了地，不好弄臟了。”
蔣諾昀腳步一頓，低頭看了看自己腳上的皮鞋，神色尷尬地往后退了兩步。
洛希很快拿碗出來，見蔣諾昀還站在門口不進來，表情怪怪的，心里更覺得抱歉。
一抱歉，就表現得越發熱情了點，招呼他道：“蔣醫生，進來坐。”
蔣諾昀低頭苦笑了下，擺擺手：“不用了，我……鞋底不干凈。”
洛希皺眉：“那有什么關系？”
話還沒說完，傅誠深也跟著開口了，眼神很淡，語氣也淡：“諾昀還要急著回家，畢竟，諾昀這么大的人了，還跟他爸媽住在一起，家里管得嚴，不好太晚回家。”
蔣諾昀皺了下眉，同樣語氣淡淡回答道：“偶爾一次，回去晚了也不要緊。”
傅誠深笑了笑：“待會你媽媽把電話打到我這里來，就不好了吧。”
蔣諾昀和他對視了兩眼，沒有說話。
只是，單從雙方暗戳戳的氣勢來看，他已經敗了。
洛希那邊已經把海參粥分成了三碗。她端了一碗過來，打算遞給蔣諾昀。
傅誠深瞥一眼她手里的粥，動作自然地就給接過來了，順便淡淡道：“你放著就行，我自己來。”
洛希：“……”
那碗粥，并不是給他的呀。
蔣諾昀還在試圖找機會走進客廳，可他的手機響起來，拿出來以后，屏幕上赫然寫著“媽媽”。
傅誠深瞥了眼屏幕，笑得意味深長。
鈴聲還在響，大有不接電話就一直響下去的勢頭。蔣諾昀沒辦法，只好認命地按下接通鍵。
果然，是肖琦催他回家的電話。
掛斷電話，他抱歉地看向洛希：“家里有事，我先走了。”
洛希滿臉愧疚地看他：“蔣醫生，我是不是又給你添麻煩了？”
房子小，過道也狹窄，她聽見他手機里傳出來她的名字，提起她的人，語氣不太好。
蔣諾昀沖她笑笑：“別多想。”
可他越說的輕松，洛希就越是愧疚，還有點惶恐，眼巴巴地看著他，生怕因為自己的關系，連累到他。
她眼睛大，這樣一眨不眨看著別人的時候，從第三者的角度來看，就有點含情脈脈，依依不舍的意思了。
傅誠深把茶幾上的空飯盒拿起來，遞到蔣諾昀面前，聲音明顯比之前高了幾度：“我送你。”
洛希忙去攔他：“還是我去送吧。”
可她被他擋著，他動作又快，說話間，已經動作自然地換好皮鞋：“你累了一天，在家歇著吧。我送送小諾昀。”
洛希皺起眉頭：“可是……”
傅誠深偏頭看了蔣諾昀一眼。
蔣諾昀遲疑了下，朝洛希笑笑：“我和大舅舅有些日子沒見面了，家里有些事，還要請大舅舅幫忙。”
人家舅舅外甥兩個人要談家事，洛希一個外人，就不好跟著去聽了。
她只好點點頭：“那好吧。”
傅誠深臨出門時，又跟她說：“我送小諾昀下樓，你有什么想吃的零食，或是要買的東西，我一起捎上來？”
洛希沒有吃零食的習慣，也沒有其他缺的東西，事實上，她現在只覺得累，想趕緊休息。
“不用了。”
兩個大男人便一前一后出去，下了樓，誰也沒有先開口。
這么一路無話地走到小區門口，蔣諾昀先沒沉住氣，問了句：“大舅舅到底是怎么想的？”
傅誠深挑了挑眉：“什么怎么想？”
蔣諾昀皺起眉頭，干脆挑明了說：“大舅舅放著那么多別墅不住，非要和洛希擠在這么間小房子里。你這樣做，會給她帶來困擾的。這里是她小時候生活的地方，是她僅存的美好回憶，難道大舅舅連這點回憶也要破壞掉嗎？你不覺得，這樣做，太殘忍了嗎？”
他一口氣說了一大堆，卻只換來傅誠深輕描淡寫地挑眉。
”洛希？”
傅誠深沒什么情緒地開口，“我認為，你該喊她，大舅媽。”
蔣諾昀：“……”
“畢竟，她是我的前妻，也就是，你的長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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