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拂世鋒 > 第48章 十大太歲
  “程三五身邊還有一名術者,叫做長青,尚未得道籍箓書。”

  阿芙不忘提醒告誡:“此人是嵩岳伏藏宮達觀真人座下弟子,別看他年紀不大,法術造詣很是不俗。派去監視的人手要伶俐些,否則會被他察覺到。”

  “達觀真人?此人我知曉,他雖是道門中人,實則深研兵家陰陽之學,陛下曾有意召他出仕。”楚中丞問道:“上章君也想將此人弟子引入內侍省?”

  “我倒不在意,他也未必看得上內侍省。”阿芙露出神秘笑容:“我查到一些線索,這長青興許是陸相的一位庶出子,但早年間連同其母被拋棄了。從時間上推算,應該在陛下登基前后,其母姓唐,或曾居南陽一帶。”

  “上章君探得消息不少。”楚中丞夸贊一句,隨后暗暗計算,言道:“陸相那時已有功名在身,不至于拋妻棄子……好,我稍后派人再去詳查。”

  “星髓我已經帶回來了,你讓人去拿就好。”阿芙坐姿輕松隨意:“不過這東西被安屈提鑲嵌在一個精巧儀具上,我擔心硬拆會出差錯,你讓神工司的人去處理。還有其余一些零碎物件,你們也一并弄走。”

  “只要對這些東西詳加考察,我們或許就能知道,安屈提曾與中原哪些高人有所接觸。”楚中丞伏案寫了幾個字,然后將紙條塞進銅管,投入身旁墻壁上一個小孔。

  “你是說拂世鋒那伙人?”阿芙眉頭微皺,問道:“我來中原三百多年了,儒道佛三家高人也算見過不少,未曾聽說過拂世鋒這個名頭。”

  楚中丞神色稍加嚴肅:“這拂世鋒說得難聽些,便是一伙不尊朝廷法度、私自結社、陰謀不軌之輩。他們仰仗法術奇能,行止莫測,還會暗中吸納各路人物加入。我們正是前些年查到與安屈提相關的蛛絲馬跡,認為此人和拂世鋒有過接觸,所以才想拿下他細加查問。”

  阿芙笑了:“我與安屈提交手時曾用言語激他,得知此人并非真心為了重振祆教,他搜羅人手、奪取星髓,從頭到尾就是想求得長生不朽。”

  這個消息讓見慣風雨雷霆的楚中丞也有些意外,當即提筆記下,隨后略帶遲疑說:“這……也屬人之常情,不過星髓能夠助人長生,此言當真?”

  阿芙聞言即明,當今這位皇帝陛下亦如過往歷代雄主,貪求長生、寵信道人,對于有助長生的仙法神丹頗為看重。

  “此事我不敢胡言亂語。”阿芙自己身為高位血族,永生不朽屬于理所當然,她不會譏諷世人追求長生是無稽之舉,只是單純心境有別,她自己并不以此為榮。

  “安屈提能夠用星髓助自己長生,根本還是他修煉的法術,星髓更多是幫助他突破難以邁過的關隘。光有星髓,我不覺得能直入長生境界。”

  阿芙在中原混跡多年,不敢說自己像安屈提那樣精通各家高深之學,但也明白凡人想要邁入長生之境,絕不僅是靠充裕外物就能達到。

  楚中丞聞言頷首:“此事我會稟明陛下,不過那安屈提的神魂奪舍程三五不成,是否有可能……他還記得安屈提的法術,乃至于其中的長生法門。”

  阿芙心下冷笑,這位楚中丞也是不甘寂寞啊,了解到星髓奧妙后,話里就不再有那位被尊稱“大珰”的馮公公,恨不得立刻捧著星軌儀跪倒在皇帝面前,極力諂媚討好。

  “我不能保證,只是勸楚中丞,不要將所有希望寄托在此人身上。”阿芙曾被程三五所救,她并不希望程三五因為此事被內侍省拖到案板上,渾身插滿金針,天靈蓋也被掀開,被人用秘法搜刮識海。

  不過轉念一想,以程三五皮囊下的真正本事,是內侍省所能應對的嗎?自己身為“十太歲”之一都拿不下得星髓加持的安屈提,結果在程三五面前毫無還手之力。也難怪當年程三五殺了孫紹仁,還能夠沖出重圍逃亡西域。

  楚中丞思量再三:“程三五這人確實要在內侍省掌控下,無論如何不能受他人號令。”

  “這里有一個壞消息,程三五有一位極要好的朋友,正是陸相爺安排在西域的商社主事,叫蘇望廷。”阿芙看到楚中丞表情微變,輕輕剔著指甲:“程三五將此人視作手足兄弟,還是不要胡亂下手了,徒增變數。”

  “商社、商社……”楚中丞計較一番:“如果程三五不愿意入內侍省,我們也能有所安排。程三五此人有何嗜好?”

  “俗人一個。”阿芙想起來不由得露出開懷笑意:“貪吃、貪杯、貪美色。心計近乎于無,愚昧蠢笨,偏又沖動好斗,就是那種再常見不過的游俠兒。”

  不知為何,阿芙明明看出程三五對紛擾世事有著不同尋常的悟性,但她沒有對楚中丞坦白。

  “貪美色?”楚中丞望向阿芙,意有所指。

  “所以我才說讓我來嘛。”阿芙笑道:“還是說,要去請柔兆君?”

  “上章君自告奮勇,那我就如實回稟大珰了。”楚中丞沒有拒絕。

  阿芙起身離座,變戲法般拿出一封密奏:“對了,這是齊景陽托我帶來恭呈御覽的,他希望陸相爺的新政不要在西域落實。”

  “此事……好像不歸內侍省管。”楚中丞接過密奏,語氣稍帶質疑。

  “這是他把星髓托付給我的條件。”阿芙轉身揮揮手:“至于要不要上呈陛下,那是楚中丞的事,我就管不著了。”

  阿芙留下瀟灑話語,隨即離開這間逼仄書房,她就不是一個管理俗務的性子,內侍省的大人物具體怎么辦事,她也懶得深究。

  穿過暗道來到內堂,就見一名肥胖男子迎面前來,他身上圓領袍花紋繁密,但由于他實在太胖,腰肚幾乎要撐破衣物,即便是在陰森寒涼到幾乎能讓人犯病的翊善坊,此人依舊汗出如漿,不斷拿巾帕擦拭臉面。

  “哎喲?這不是上章君嗎?”肥胖男子的嗓音又尖又細,比太監還要惡心,他一看到阿芙便小跑靠近,兩只肥手搓揉一起:“上章君好久不見,您還是如此美貌動人。”

  阿芙一見這肥胖男子便心生厭惡,冷笑道:“昭陽君,你都快胖成球了。”

  “為陛下效力,累胖了,沒辦法。”位列十天干末席的昭陽君全然看不出是拱辰衛中的高手,說是暴富之人貪食生病也不為過。

  然而拱辰衛中絕無等閑之輩,阿芙猜測,這昭陽君應當修煉了某種秘法,只是走火入魔,導致身體肥碩不堪。雖然此人是近兩年才列席拱辰衛,但已經為內侍省辦了幾件大事,所用手段極為酷辣殘忍。

  偏偏這昭陽君極好女色,倡優妓女他看不上,就喜歡那些嫁做人婦、甚至是懷有身孕者。至于經過他玩弄的女子,就算僥幸不死,下場往往也是極為凄慘。

  要知道內侍省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們為了招攬阿芙,可以特地準備一處村落,提供給阿芙吸血。而為了滿足昭陽君那病態嗜好,想來也沒少作孽害人。

  然而自從昭陽君見到阿芙,便恬不知恥地大力討好。阿芙不在意他人目光,但也對這位昭陽君無比厭惡,仿佛踩到狗屎一樣,恨不得將其遠遠甩開。

  “這是我此次外出辦事,順路采買的酒器,叫‘幔卷荷’。”昭陽君從身后小囊中取出一個布包,掀開后是一枚玉質酒盞,如同荷葉舒展半開之態,以承接雨露的方式盛酒。

  “這幔卷荷乃是由隱居山東的玉雕大家所制,用其盛酒,方圓荷香四溢,能消暑氣,乃世間酒器極品!”昭陽君恭敬奉上。

  阿芙本不愿接過這種禮物,但她轉念一想,伸手捻著杯沿提起,盡量不去觸碰昭陽君那滿是油汗的肥手,將那淺碧無瑕、幾近半透明的荷葉玉盞把玩起來。

  “難得昭陽君好意,那我就不拒絕了。”阿芙勉強撐出一絲笑容,然后說:“我還有事要忙,就不耽擱了。”

  “上章君慢走!”昭陽君拱手揖拜,奈何實在太胖,肚腩阻礙身子下彎,顯得無比滑稽。

  待得阿芙離開堡壘,昭陽君直起身板,臉上露出一絲貪婪神色,肥膩舌頭舔過嘴唇,無比期待接下來的事態。

  ……

  離開那座陰森堡壘,阿芙回到她在翊善坊的私邸,其實以她的身份,完全可以在別處另置宅邸,但豪奢極致的生活她早在南朝之時就享受過了,如今反**慣這種“樸素”日子。

  “芙上使,剛才神工司的人已經把東西搬走了。”秦望舒一見到阿芙便主動稟報道。

  “知道了,讓他們折騰去吧。”

  阿芙并不在意,楚中丞即便身處不見天日的堡壘之中,照樣可以隨意調動大批人手,整座翊善坊的地底下,暗道四通八達,藏有各種機關和聯絡手段。人員物資也多在地底流通。地道甚至綿延到整座長安城,以便內侍省人手秘密調度、溝通消息,如同張開的蛛網,籠罩著帝國的心樞。

  “給我準備一個禮盒。”阿芙忽然回頭說。

  秦望舒一愣,問道:“不知需要多大的禮盒?什么樣的款式?”

  “裝這個東西用的,款式圖案隨便弄。”阿芙晃了晃手中的幔卷荷,秦望舒立即去辦。

  沒過多久,秦望舒便捧著一個精巧漆盒回來,這漆盒表面錯金描銀,還繪制了纏枝花卉的圖案,花蕊處甚至鑲嵌著水精。整個漆盒匯集多種打造工藝,本身就已經是一件造價不菲的寶物。

  阿芙視作尋常,將那玉酒盞幔卷荷放入內中,用綢緞包裹填實,不使酒盞磕碰。光是這么一套東西,其耗費恐怕數百戶平民一年賦稅也抵不過。

  “芙上使要把這件禮物送給誰?”秦望舒自知這話不該問,但她還是沒忍住。

  阿芙斜倚在軟塌上,她大概猜到昭陽君在這酒器中做了手腳,所以她自己肯定是不用來盛酒喝的:“送給程三五,好酒之人,怎能沒有好酒杯?”

  秦望舒低頭不語,臉上似含不悅,阿芙哪里看不出來,輕笑問:“你不樂意看到我結交程三五?”

  “恕卑職愚鈍,實在不知芙上使結交此人用意。”秦望舒言道:“程三五雖有幾分武藝在身,但放眼天下,遠算不得高明。芙上使是仙子一般的人物,怎能在他身上浪費心思?”

  “唉,你也是小姑娘啊。”阿芙感慨一句,然后招手示意,秦望舒趕緊跪在軟塌旁。

  阿芙抬手托起秦望舒的下巴,然后摘下她的折腳幞頭、解開發髻,讓滿頭青絲披散開來。幾縷頭發銜在唇邊,使得原本凜然逼人的氣質,變得有幾分楚楚可憐。

  “這樣看起來,秀氣多了。”阿芙見秦望舒微微蹙眉,伸出手指揉開她的眉間,責備道:“你就是成天皺眉瞪眼,才把其他人都嚇跑了。真以為在內侍省干活,光靠狠勁就能成事啊?”

  “卑職讓芙上使失望了。”秦望舒低下頭去,卻又被阿芙抬起,她直視著眼前姑娘,輕聲問道:

  “如果我讓你換上裙衫,帶著禮物去見程三五,還要陪他喝酒取樂,你肯去做么?”

  阿芙這回并未施展魅惑手段,秦望舒聞言內心一驚,頓時生出巨大惶恐,她仿佛看到拒絕之后,自己無比仰慕的芙上使會露出何等失望眼神,那是足以將自己打入十八層地獄的力量。

  然而一想到要去陪侍那些骯臟惡臭的男人,秦望舒便不由自主地渾身顫抖,那在心底里埋藏已久的夢魘再度浮現,令她生出強烈抗拒。

  巨大的矛盾在內心沖突,使得秦望舒一時間無法做出決定,雙眼只是留下兩行清淚,默默無語。

  阿芙見此情形,便知她尚未克服心魔,只是緩緩湊近臉龐,伸出舌頭舔去淚珠。感受到舌尖觸及肌膚,秦望舒如受雷擊,整個身子僵住不動,緋紅之色從脖子延伸到臉上。

  “看來你是不行的。”阿芙緩緩退開松手,一拍大腿:“也罷,犧牲色相這種事,還是由我來親自出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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