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拂世鋒 > 第16章 道法長青
  “你、你——”

  得知此事的長青先生急怒不已:“胡鬧、胡鬧!此等貴重之物,豈能交給祆教胡人?”

  蘇望廷則說:“我與穆長老結識多年,他是值得信賴之人。此前茂才社趁虛而入,我們正是靠穆長老協助,才能反將一軍。”

  長青先生微微一愣,旋即明悟道:“難怪當初祆教忽然聚眾喧鬧,要求我們交出圣物,原來是你們搗鬼!”

  一旁程三五罵道:“怎么?你們還有理了?出手搶別人的時候,就沒想過會有今天這個下場?”

  長青先生嘴角抽動,似乎一時理屈,蘇望廷繼續說:“而且在此之前,穆長老便跟我提及,摩尼珠恐非祆教圣物。我將摩尼珠……或者說星髓交給他,便是要借祆教勢力作為掩護。至于這其中的道理,長青先生理應明白。”

  “都護府?不對。”長青先生感覺眼眶隱隱作痛,咬牙道:“那天晚上我們先后遭遇潛沙地龍和胡騎襲擊,必然是精心策劃,有人一直暗中圖謀奪取星髓!”

  “我也是這么想的。”蘇望廷附和道:“不瞞先生,先前程三五在護送星髓途中,也曾遭遇妖魔襲擊,可見有幕后高人密切留意此物動向,其麾下還有一批賊寇與妖魔,并非常人能夠應對。”

  “所以你們就交給祆教了?”長青先生依舊無法接受:“這種關頭,哪怕將星髓托付都護府,也好過拱手讓予胡人。”

  “你當然會這么說。”程三五絲毫不覺得意外:“吳茂才仗著自己是英國公的兒子,跟都護府串通一氣。不然就憑你們茂才社這點人手,真以為能跟我們斗?”

  長青先生嘴上不饒人,譏諷道:“無知莽漢,若非我身受重傷,定然叫你領略一番《陰符天機論》中的無上妙法!”

  程三五兩手互握,捏得關節咔咔作響:“那我也明白告訴你,吳茂才有一身法術加持,照樣被我摔得半死不活,你那點法術屁用沒有。”

  長青先生臉頰抽動,慍怒難消,他發自心底輕視程三五這種江湖武夫,可此時又不敢一味頂撞,唯恐對方真要取了自己性命。

  “說到法術。”阿芙這時又開口了:“你現在這樣,是因為法術反噬吧?”

  長青先生垂下頭去,低聲承認道:“不錯。”

  “你就沒想過是何緣故么?”阿芙試探道。

  “緣故?”長青先生陷入沉思,隨后似乎想到什么,當即在榻上盤坐,雙手掐訣結印。

  “這……天地間的氣機怎會變成如此?”

  片刻之后,長青先生鼻孔流出鮮血,他有些慌亂地擦拭,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蘇望廷給對方手中塞去一張布帕,趁機問道:“先生知曉是何緣由了?”

  “是結界!一個大到無以復加的結界!”長青先生的語氣和手指一同發顫。

  蘇望廷與程三五對法術之事了解不多,不約而同望向阿芙,她主動問道:“是守護道場洞府的結界?”

  “差不多。”長青先生趕緊補充:“不論是道門的六丁六甲法,還是佛門的四天王護持咒,甚至是江湖術士的拉繩結、灑紙錢,都是以法力劃界、區分內外。”

  阿芙又問:“可是不論何門何派,布置結界都是為了防備外來侵犯,結界之內總歸是安全的。又怎會引起法術反噬?”

  長青先生有些失態地笑出聲:“還不明白嗎?我一個道門中人,要是貿然闖進佛門僧眾布置的曼荼羅、金剛地,也沒法以真氣勾連天地、呼召風雷,甚至還要被守界伽藍圍攻。

  “反之,如果有那個不長眼的禿驢敢闖道人洞府,光是各路迷陣云障就足可攔阻前路,必要之時,還能禁制界內諸法、五金刀兵,無論術者還是武夫,統統淪為一介凡人。”

  “禁制五金刀兵?難怪老蘇的鐵掌功夫傷不了吳茂才。”程三五冷笑一聲:“可惜,我不拿兵器也能打敗他。”

  長青先生沒法反駁,自己之前確實沒想到,程三五赤手空拳就能勝過吳茂才。

  “也就是說,如今有人布下一方結界,籠罩西域,使得你施法之時遭到反噬。”阿芙碧瞳一轉:“可吳茂才身上有法術護身,這又是怎么一回事?”

  長青先生沉思片刻,問了一句:“有水么?我渴了。”

  蘇望廷沒有多話,給他倒了一碗溫水,長青先生仰頭喝盡,稍作喘息后說:“具體狀況我不清楚,但是這么廣大的結界,且不說需要何等高深法力,其必然不能面面俱到。我猜測施法遭到反噬,皆因以自身真氣勾連天地陰陽所致。而加持吳公子的法術,則是行神布氣之功,所以并無妨礙。”

  “什么玩意兒?我沒聽懂。”程三五大感困惑。

  蘇望廷解釋說:“長青先生給吳茂才加持法術,相當于借了一件衣裳給他穿。而驅使風雷,就像是從池塘里舀水。現在的西域不讓舀水,強行去做就會遭受懲罰……我這么說,是否恰當?”

  蘇望廷最后一句是詢問長青先生,他有些挑剔地點頭:“雖然粗陋不堪,但大體就是如此。”

  “何人能夠布下此等結界?”阿芙似乎更為關心此事。

  “我不知道。”長青先生搖頭道:“我從未見過如此廣大的結界,即便是朝中的羅、葉二位仙師也做不到!”

  蘇望廷則說:“可現在看來,意圖謀奪星髓的幕后之人,法術造詣相當高明。”

  “或許還有一個辦法。”長青先生言道:“若是在山川靈氣匯聚凝結的地脈發端之處,做好準備充足,應該能夠發動廣大結界。”

  “西域有這種地方嗎?”阿芙問。

  長青先生思索片刻道:“當初我在來屈支城的路上,望見天山巍峨、氣象雄奇,將西域分作南北兩路,冰川融水滋潤草木生機、沃養萬民,可算是西域地脈神樞。如果真有這種福地靈穴,應當在天山之中。”

  “這話說了白說。”程三五嗤笑說:“天山綿延幾千里,鬼知道這什么福地靈穴在何處?”

  “像你這種無智莽夫,不說話還好,一旦開口說話,愚昧惡臭充塞天地,我都要喘不過氣了!”長青先生反唇相譏。

  程三五上前一步威脅道:“那我現在把你掐死,省得你費力喘氣!”

  長青先生也是脾性倔強、不肯退讓之人:“你有這力氣,不如留著用來自刎。”

  “好了好了!都不是三歲孩童了,何必斗氣?”蘇望廷趕緊勸阻二人。

  “蘇掌事,我看你還不明白如今狀況啊。”長青先生言道:“有這么一位幕后高人,占據著福地靈穴,布下廣大結界,還能號令強悍妖魔與各路賊寇,你覺得星髓交給祆教長老就安全了?星髓一旦落入這位幕后高人手中,必定是滔天大禍!”

  蘇望廷此時也不得不反省自己的做法,長青先生微微側過腦袋:“方才說話的那位女子,你不是尋常人吧?我感應到一股精純陰氣,幽深難測。”

  “你叫我阿芙就好。”阿芙隨口對答,沒有細說下去。

  長青先生接著又說:“你們這伙人搶奪星髓,無非是給朝中陸相賣命。可要是把星髓弄丟了,猜猜那位陰狠毒辣的陸相爺會不會保你們?”

  蘇望廷反問道:“吳茂才葬身大漠,長青先生又將如何自處?想來也不會受英國公待見。”

  “你覺得我跟隨吳公子,是一心要攀附權貴么?”長青先生反駁道:“如果你們是這么看的,未免小瞧我了!”

  “哦?還請長青先生指教一二。”蘇望廷循循善誘。一旁程三五見狀暗笑,這個長青先生脾氣不小、自視甚高,卻是被老蘇幾句話隨意拿捏。

  長青先生傲然昂首:“吾師達觀真人觀星望氣,預料到大亂將至,禍端起于西北,所以我才會投身茂才社,協助吳公子一探西域形勢,化解星髓之亂。你等庸俗凡夫,豈能知我輩用心!”

  “什么狗屁玩意兒,還大亂將至?”程三五當即罵道:“我看你們就是禍亂苗子,要不是茂才社從中插手,我們早就把那破星髓送去長安了!”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星髓經過西域這件事,本就是亂象之一!”長青先生急得連拍床榻:“你們有沒有想過,這東西就不該送來!不尚賢,使民不爭;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這等簡單道理你們難道不明白?”

  “先生所言,乃是防微杜漸之語。”蘇望廷輕嘆道:“可是如今星髓已經切實來到西域,引起各方爭奪,自然要考慮如何應對。先生既然猜測有幕后高人借福地靈穴布下結界,是否能夠找到具體位置?”

  “怎么?你們寶昌社還管這些事?”長青先生質疑道。

  “如果事情真如先生所言,那我們多做一手準備也是理所應當。”蘇望廷坦率說。

  長青先生吃軟不吃硬,沉思片刻后言道:“我對西域山川地理所知不多,但是方才隱約感應到一絲地氣升騰,如玉韞山輝、古窖浮光,此等含藏半露,那福地靈穴應是位于山中某處巨大水澤豐沛之所。”

  “水澤豐沛之所?”阿芙問道:“天山之上冰川連綿,是否也能算數?”

  “冰川與水澤取象不同,怎能一概而論?”長青先生有些氣惱。

  “那就只能是山中湖泊了。”蘇望廷皺眉道:“我記得天山北麓似乎有一處大天池。”

  長青先生輕蔑笑道:“就算知道此地方位也沒用,能夠發動這般廣大結界之人,又豈會毫無防備?你們不如仔細想想,殺了吳公子,要如何面對英國公與都護府。”

  蘇望廷從容不迫:“此事先生就不必替我們操勞了,還請先生暫時在此安心養傷。”

  離開院落之后,程三五仍是憤憤不平:“你就這么放過他了?”

  “吳茂才已死,我們沒必要趕盡殺絕。”蘇望廷勸解道:“而且我放過他,也是為了留一條后路。如果事情難以收拾,需要有人替我們調解一二。”

  “就那個臭雜毛的牛脾氣?”程三五雙臂叉抱,搖頭說:“我信不過他。”

  蘇望廷則說:“像長青先生這種修持道法之人,難免自視甚高,但只要稍加寬撫,讓他感覺受到禮遇敬重,自然會為我們所用。”

  “這些你比我懂,隨你吧。”程三五擺擺手,懶得再多過問。

  “我也有大意失算的時候啊。”蘇望廷皺眉說:“長青先生的話不無道理,把那星髓交給穆悉德,或許不是好辦法。”

  “那去把東西討回來?”程三五問。

  “現在?我們剛從拜火祠回來。”蘇望廷深感犯難:“而且寶昌坊外面有都護府的人手巡視,我現在可走不開。”

  程三五毫不在意:“就幾個人而已,實在不行就夜里偷偷溜出去,我保證他們發現不了。”

  蘇望廷也覺得此計可行,微微點頭,然后望向一旁站在屋檐陰影下的阿芙。

  “阿芙姑娘怎么看?”蘇望廷問道。

  “我不喜歡拜火祠那邊的氣息,就不跟你們一塊去了。”阿芙略帶嫌棄地說道:“不過看你這樣,似乎對自己眼下處境并不擔心?都護府今天上門抄家,說不定明日就要將你捉拿下獄。”

  “說到底,我只是一介商人,錢掙得再多,也是賤業。官府來找麻煩,我又能怎么辦?”蘇望廷十分豁達:“而且溫長史的舉措合乎法度,哪怕日后朝中來人過問追究,他也能應付過去。”

  “你倒是看得開。”阿芙輕笑一聲,隨后望向程三五:“你這滿腦子打打殺殺的,就不能學學人家?”

  “要你管?!”程三五駁了一句。

  “老程,今晚你我二人去一趟拜火祠,找穆悉德。”蘇望廷盤算著說:“至于是不是要討回星髓,讓我再考慮考慮。如果祆教能夠護住此物,那是再好不過。”

  程三五也難得轉動腦筋:“如果真的有幕后高人想要盜取星髓,也必定是在今晚。而我們說不定能夠趁機拿住此人!”

  蘇望廷趕緊向阿芙說:“你看,聊起廝殺之事,老程還是很聰明的!”

  “就跟她忽然出現在紅沙鎮的客棧一樣!”程三五埋怨一句。

  阿芙并未因此不悅,反而說道:“我改注意了,今晚跟你們一起去拜火祠,看看是否真有人現身盜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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